老道士吟诵完一句诗以后,就让年轻道士将我们赶出了天师府。身后的府门阖然紧闭,我们三人站在冷风中,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天师府绝然进不去了,道士们也不可能再搭理我们。我们悻悻然转过身,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露西小姐一边抱怨肚子饿,一边说道士们不讲理,怎么能这样对待远道之客呢?她还说基督徒就不会这样,起码不敢将人无端赶出教堂,上帝可不许他们排斥他人。
我听她越说越生气,而且把这件事情上升到了宗教的高度,急忙打断她说:“露西,这可跟上帝没有关系,道教作为我国的本土宗教,其实做出了不少贡献。就拿天师府创始人张道陵来说,他斩妖除魔,济世救民,在历史上有很高的地位。今天是我们过于唐突了,怪不得道士们!”
方诗雅一直若有所思,此刻插嘴道:“白帆,你不觉得老道士最后念的诗很莫名其妙吗?难道其中大有深意?”
老道士方才所念的两句诗,出自唐诗《寻隐者不遇》,作者乃是贾岛。经方诗雅一提醒,我脑袋里忽而闪过一道灵光,顿时感到又惊又喜。
《寻隐者不遇》说的是诗人寻访隐者而不得,不就是跟我们现在一样的境遇嚒?关键在于最后两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老道士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泉林真人就在龙虎山啊!
只是老道士也不知泉林真人具体在山中何处,但只要在龙虎山中,我们就还有希望。至于能不能寻到泉林真人,就看我们的缘分了。
一念至此,我不由得转过身去长揖而下,对着天师府感激地说道:“多谢真人指点!”
我心想管它山有多高云有多深,非得找到泉林真人不可,大不了多花费些时日,将整座山都翻遍就是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带着方诗雅和露西急急赶回旅馆,也顾不上吃饭,就找来老板,托他去鹰潭市帮我们购置进山装备。
老板拿着我列出来的清单,又是疑惑又是担忧地说:“老表啊,我看你准备这些东西,这是打算在山里露营吧?我劝你一句,大冬天进山,那可万万使不得,更何况还要露宿在深山老林里!你要是觉得玩得不尽兴,来年夏天再来,我给你优惠打折,行不行?”
我很感激老板的好意,但又没法据实以告,只得态度强硬,装作不听劝的样子,让他只管去购买装备,还将酬劳费提高到了五百块钱。
这五百块钱对于老板来说,相当于我们半个月的住宿费了,他不再坚持,叹息着出门去了。
我则紧锣密鼓地制定着进山计划,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带队行动,所以格外重视,任何细节都考虑到了,还与方诗雅反复商量了好几遍。
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将目标锁定在天门山上,因为天门山乃是龙虎山最高峰,传说也是最有灵气之地。泉林真人要隐居,多半会选择在天门山中。
露西小姐只知道进山冒险很浪漫,对于计划则不大关心,她不时跑到旅馆门口,翘首以盼地等着老板回来。
第二天中午,老板总算回来了,他办事非常用心,我所要求的东西一件不少,帐篷、手电、药品、雨衣等等一应俱全,他还特意给我们买了三根登山杖。
我将钱付给老板,他犹豫半晌,忽而低声对我说:“老表,我看你做人非常实在,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你等一等,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进山肯定有用。”
老板走进后堂去了,不一会儿走出来,手中多了一杆双管猎枪,还拿着一包沉甸甸的铅弹。他将猎枪郑重其事地递给我,教我怎样装弹怎样发射。
我跟着老烟枪这么长时间,对于枪支很有心得,所以很快就对猎枪的使用方法烂熟于心。
临别之时,我对老板说道:“老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等我回来,给你带几样野味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情,你务必放在心上,倘若我们十天以后还未回来,麻烦你赶快报警!”
老板一直将我们送到泸溪河畔,帮我们定了一只竹筏,这才转身会旅馆去了。
泸溪贯穿龙虎山区,最后流进信江,再注入鄱阳湖中。如旅馆老板所言,泸溪两岸风景极为秀丽,坐在竹筏上一路看过去,大有“船在水中行,人在画中游”之感。
在泸溪上撑竹筏载客,是一桩很古老的行当了。竹筏主人沉默寡言,他约有三四十岁,是个壮年汉子,技艺非常娴熟。在他的操纵下,竹筏如履平地,让人非常放心。
溪水平静幽深,只是时值寒冬,水气很是凌冽,风也非常刺骨。
我蜷缩在一把竹椅上,不断打探着四周山水,心里继续盘算行动策略,将许多疏忽的地方,还有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都考虑了一遍。
在溪上漂流一阵之后,我忐忑紧张的心情渐渐松弛下来。龙虎山乃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就跟桂林山水差不多,山峰被水流分割成独立一座,互不相连。
这样一来,每一座山峰都不甚宽广,便于我们寻人。最关键的是,我从竹筏主人嘴里打听到,我们要去的天门山是龙虎山区最高的山峰,但海拔也只有一千三百多米。
这可比去覆船山探险容易得多了,覆船山虽然海拔也不算高,但它延绵几十公里,要比天门山广袤得多。我们既然有了覆船山之行的经验,自然不太将天门山放在眼里。
竹筏随着溪水曲折而行,正行着,忽听得前面一声巨响,似乎有岩石从山顶坠入了水中。
我们三人有些担忧,但竹筏主人神色如常,手中的长篙有规律地撑动着,倒让我们安定下来。继续往前走,却见水中飘过来一大块木板。
恰好此处正是一个弯道,那木板措不及防地出现在水面上,将河道占去了大半。
我们的竹筏只能远远地离开峭壁,竹筏主人又用长篙去拨动木板,这才有惊无险地驶过弯道。
我心里暗自为竹筏主人高超的技术赞叹几句,便与他攀谈起来:“大哥,敢问尊姓大名啊?我看你掌控竹筏的能力非常了得,是不是做这一行有些时日了?”
那中年汉子腼腆一笑,一看就是个老实木讷之人,他告诉我们自己姓张,在泸溪上谋生已经有十多年了。
“张大哥,我看刚才的木板非常平整,就像一块门板,怎么会从山顶上坠落下来呢?难道山顶上有房屋?”方诗雅就是比我们心细。
“那是封门板!”张大哥埋头撑着竹篙,有意无意地抬头望向山顶,说道,“山顶上没有人住,不会有房屋的。那些木板近几年很常见,有许多跟我一样在溪上载客的同行,不止一次见过这种情况了。”
我听他话中有矛盾的地方,便指出来:“张大哥,你说山上没有房屋,可为何又将那木板称作封门板呢?”
“山上住着神仙,那些木板是用来封堵神仙洞府的!”张大哥笑着说,看来这是当地的一个传说了。
“神仙?”露西小姐来了兴趣,扬着脖子往两岸的峭壁上看去,忽而叫道,“咦,这些岩壁上好像有洞穴!”说着,便咔擦咔擦一通猛拍。
我抬眼看去,果然见岩壁上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岩洞。那些岩洞距离水面非常远,最近的只是也有二十多米,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原因,无法看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
张大哥提醒我们道:“你们可别乱动,小心竹筏翻了!那些岩洞没什么稀奇的,自古就有了,听老人们讲,那就是仙人洞府。”
我心中琢磨片刻,自然而然就将这些岩洞与天师府联系在一处,心想多半是道士们为了静修,而开凿出这些洞穴来。
可再细细观看,我却觉得不太对劲,那些洞穴都出现在岩壁中央,与水面和山顶都有很远的距离。况且岩壁非常陡峭,看不出任何能够达到洞穴的可行途径。
就算道士们有通天的本领,要在上面凿出这么多洞穴来,除非真的成仙会飞了!
我怀疑这些洞穴是天然形成的,毕竟丹霞地貌本身就是容易被风霜雨露侵蚀,所以应该是一种自然景象。
不想露西却举着一张相片大呼小叫,她的相机很高端,照相之后就能取出相片来,她脸上一片惊诧之色,嘴里嚷着:“棺材,这是棺材啊!”
我拿过那一张相片一看,只见上面一个洞穴中,确实有一口棺材。那棺材半边隐在洞穴之中,半边却露在外面,恰好被露西的相机给捕捉到了。
我惊奇无比,看几眼相片,又看几眼岩壁上的洞穴,心里想起古时一些少数民族的丧葬习俗,自言自语地问道:“莫非这是悬棺?”
方诗雅接过相片一看,沉思着说:“这种下葬形式,确实很像悬棺入葬。只是不知道其它洞穴里,会不会也是这样?”
悬棺入葬指的是人死之后,将棺椁悬放在岩洞中的一种丧葬习俗。它与汉民族的土葬,藏族人民的天葬,还有别的民族的水葬,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是一种根据不同的信仰产生出来的习俗。
但能够在泸溪两岸发现悬棺,还是大大地出乎了我们意料。张大哥听我们这么一说,直摇头道:“少说两句吧,吓人得很。我还是相信洞穴里住着仙人,我们这些在溪上谋生的人,还指望仙人保佑呢!”
张大哥这么一说,我们就不再议论下去,毕竟在水中有诸多忌讳,不宜胡乱开口。
怀着满心疑虑和惊奇,我们总算在傍晚时分来到了天门山脚下。张大哥将竹筏靠在岸边,叮嘱我们几句之后,收了钱就返折回去了。
我看向露西和方诗雅,说道:“天色不早了,在完全黑下来之前,得找一个安全平坦的地方过夜。”
我们三人行行走走,终于在一处还算不错的地方安营扎寨。这一夜,在寒风呼啸中,我总时不时听见泸溪水面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