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尸与噬心蝎殊死搏斗，总算杀死了强敌，但他也受了剧毒，而且氤氲在咽喉中的尸菌已经消失了。

我想起方才的情形，随即明白过来，一定是冰尸咬住噬心蝎肚腹的时候，将尸菌吐了出来，才把噬心蝎冻成冰棍，从而一举杀死了它。

冰尸失去了尸菌，很快就显露出腐朽衰败之象，本就伤痕累累的肌肤，愈发显得丑陋可怕，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他听见我提起胡杨树，神色之间凄婉无比，已然猜出自己的儿子不复活在人间，虚弱地说：“大明王，我为了明教，殚心竭虑，求你看在这一点情分上，给我好好讲一讲少阳的事情……”

我对于他的忌惮之心，早就泯然无形，直接蹲到他身旁，细细讲述了瓜州之行。说到胡杨树在萨珊城下的深坑中不知所踪时，我仍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还补充了胡杨树叔父的事情，说他吞食毒药，毒发身亡了。

冰尸毕竟不是人了，他欲哭无泪，加上身受剧毒，说话都有些困难，只在喉咙里咯咯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哀嚎声。

其他人看到我和冰尸交谈起来，并无危险，也都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

李神棍听了我们的谈话，脸色一变，说道：“你就是马先生，失敬！马先生，你还认识我吗？老夫是李茂啊，当年曾邀请你一起去挖掘秦始皇陵，你还记得此事吗？”

冰尸缓缓抬起脑袋，眯着眼睛艰难地打量着李神棍，半晌才点点头，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不打不相识，原来我们还有些瓜葛！”赵五爷揉着大鼻头，说道，“大学生，他还有得救吗？”

“不劳诸位费心了，我与噬心蝎交手之前，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冰尸轻轻摆着手，吐出一口黑血，“噬心蝎的剧毒已经攻入我的心脉，而且我本就是黄泉路上的人，被困在这里许多年，如今也算是解脱了。我有几句话，想跟大明王单独聊一聊……”

我心下了然，挥手对众人说道：“你们先退开吧，到一旁去休息片刻，大家也累了。”

众人倒也不以为意，各自散开，自行去吃东西休养精力。方诗雅迟疑着，最后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提醒我提防有变，这才缓缓走开。

“你们的那个同伙，只是昏了过去，不碍事的。”

冰尸微微抬起眼皮，我便明白，他指的是鞭王的情况。此时的鞭王尚自横躺在树杈上，毫无动静，朱婷正吩咐几个手下爬上槐树去抱他下来。

“大明王，你手中的黑玉古扇，我见过很多回。”冰尸闭起眼睛，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你外祖父找到我马家，拿出人皮笔记和黑玉古扇，我们才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与你外祖父有了紧密的联系，并在你母亲怀孕产子期间，悉心照料过她。”

关于这一段往事，白梦雪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明白，再从冰尸嘴里听到，我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马先生，你告诉我，当真是我外祖父出卖了白梦雪和朱无病吗？”我抓准时机，问出了一直藏匿在心中的疑问。

冰尸点点头，说道：“白左使也是身不由己，白梦雪身为明教圣女，却与朱氏家族的后代纠缠在一起，兹事体大，只能如此这般了。但你外祖父并非心肠歹毒之人，他一直心怀愧疚，暗中照料着自己的女儿。为了明教，我们这些人付出的实在太多，天可怜见，总算等到大明王出世了！”

我默然无语，又听冰尸继续往下说：“说起来，大明王刚出生时，并无什么独特之处。我当年还抱过你呢，犬子少阳很喜欢你们哥俩，终日守在你们身边……后来白梦雪离开西安，就此消失在人世间，我原以为她已经死了，便替她作了一篇传记……”

冰尸告诉我，他后来结识了孟汉典兄弟，不料交友不慎，受到孟汉典的欺骗，在萨珊城遭遇暗算，被幽冥之火烧了个半死。

孟汉典将奄奄一息的马先生带出了沙漠，并夺走了他手中的人皮笔记，这才引出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我被装扮成红衣死者，脖子里钉上钉魂针，彻底成了守墓鬼。这一等，就是数年哪！”冰尸痛心疾首，挣扎着支起身体，冷冷说道，“孟氏兄弟不得好死，到了阴曹地府，我必定不放过他们！”

我便把孟氏兄弟的下场说了，冰尸听了以后，愣怔了半晌，幽然叹息道：“可惜了，此仇算是没法亲手解决啦！大明王，我快魂飞魄散了，你仔细听我往下说，下面的每一句话，都要牢记于心……”

他喘息起来，肌肤上散发出的恶臭更加浓烈，语气很是急促：“此地有一座千年古墓，白如烟的遗骸就在其中，人皮笔记上记载得一清二楚。当年白梦雪将我活埋在这里，就是要让我来守护古墓，原因很简单，她没办法彻底进入古墓之中……”

冰尸告诉我，那噬心蝎也是用来守护古墓的，他拼尽全力除去噬心蝎，就是为了替我们解决一个大麻烦。但接下来的路，要靠我们自己往下走了。

“大槐树以东九步，有一道暗门，就是古墓入口。”冰尸猛然抖动起来，他的语气越来越虚弱，“用阴阳倒置之法……大明王，墓中还有比噬心蝎更凶险的东西，你们……永别啦……”

他话没说完，忽而整个身体瘫软下去，身上的大红长裙破碎不堪，一道冷烟从天灵盖散发出来，四下飞散了。

冰尸萎靡下去，瞬间化作一滩污水，完全不成样子了。

我顿了一顿，回过神来，这才知道马先生魂分魄散，彻底消融在天地之间了，不由得悲从中来，高声喊道：“马先生，马先生……”

众人被我的惊呼声引了过来，却被尸臭味熏得难以靠近，远远地询问着怎么回事。

“冰尸消解了……”我泪眼婆娑地看向众人，对方诗雅说道，“诗雅，马家这一回，算是灭族啦！”

人们沉默不语，除了方诗雅我们这些人，其他人并无多少悲伤。也难怪，马家落得这个下场，说来还是拜朱氏家族所赐！

老烟枪早就醒了，他奔了过来，皱着眉头看向冰尸的残骸，说道：“白帆同志，个中缘由，阿央已经跟我说了。没想到这守墓鬼竟然是胡杨树的父亲，哎，天下之大，为何却总是让我们遇上造孽之事呢？你也别难过了，快跟我们说一说，马先生临走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暂时不想谈论此事，马家实在不幸，我得祭奠一下，并将冰尸残骸妥善处理了。

等我们将冰尸重又抱回棺材中，众人站在墓坑边，默默哀悼着。

方诗雅悲戚地说：“天命难违啊，为了人皮笔记，明教四大护法家族都落得一个悲惨的境地，这就是宿命哪！白帆，马先生其实算是解脱了，起码不用再做守墓鬼，不必忍受非人的折磨，可为何我还是如此悲伤？”

是啊，方诗雅说得很对，为了人皮笔记，为了白如烟的遗愿，明教四大护法家族遭遇了多少折磨！

我一想到这里，就有些意气难平，但又排遣不得，胸口沉闷不已。

如果说死去的人算是得到了解脱，那么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又该何去何从？

活着的人还必须经历种种磨难，与宿命斗争下去，可胜败难料，这才是让人悲伤之处！

我命人将棺材烧了，冰尸焚化成灰，此事也算告了一段落。

朱婷等人已经将鞭王救了下来，果然如马先生所说，他并无大碍，只是肩膀上受了一点小伤。冰尸当初用他做诱饵，引出噬心蝎，替我们除去了一个大敌。

众人听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冰尸的态度转变了不少。朱婷叹息道：“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既然如此，我们就赶快挖掘古墓入口，莫要辜负马先生的一番好意。”

“日他仙人板板，亏你还有脸这么说！”赵五爷瞪大眼睛，恶狠狠地骂道，“朱小娘们，马家绝户，你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老子祝你一辈子孤独终老！”

朱婷变了脸色，却咬牙切齿地隐忍下去，转身带着人走到了槐树下面。

老烟枪拍着五爷的肩膀，笑着说：“五爷，知道你嫉恶如仇，但现在我们要通力合作，有些话虽然说得痛快，但不利于团结，暂且还是不要说了吧。等事情完结以后，老子绝不拦着你，你就算要揍朱小娘们，我也不多说半句！”

赵五爷悻悻然骂道：“团结个屁，老子的杀子之仇还没报，我可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呢！哼，大学生，你少他妈眨眼睛使眼色，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把白梦雪挫骨扬灰了！”

我深知五爷心直口快，说了也就过去了，但他今天的这一句话，还是重重地击打在我心上。

其实细细追究起来，白梦雪也是杀害明教四大护法家族的元凶，赵五爷要想报仇，可以找到我头上来。但他一直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意思，还算深明大义。

可今天他一席话，说明其实五爷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担心的是，就怕因为此事，与五爷产生了嫌隙，导致翻脸成仇。

“白帆，你可千万别多心，你这个人很敏感！”方诗雅最懂我的心思，她被吓了一跳，急忙开口劝慰道。

老烟枪和阿央也从旁相劝，赵五爷走出几步，一回头看见我们忧心忡忡地干愣着，便骂道：“日他仙人板板，还不赶快行动！”

“你看，五爷还是老样子！”老烟枪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而后招呼着众人往槐树下走去。

槐树以东九步，从地面上挖掘下去，不多时，我们就看见了一块结实坚硬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