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今天清晨驶离了龙城雅丹,转向东边,往罗布泊湖盆进发。
阿尼提老大哥本来执意不许我们乘车,只带着骆驼群前进。但我们辎重装备太多,骆驼群驮不了多少物资,朱老爷子强硬地拒绝了阿尼提的建议。
“沙漠里犯错那可是致命的,你们不听向导的话,出了麻达(问题)可别赖我!”阿尼提很少发火,这一次却气得不轻。
老烟枪劝了几句,他索性舍弃汽车不坐,陪着阿尼提坐在骆驼上,这样才稍稍让阿尼提平息了抱怨。
一路往东,地上的沙层渐渐稀薄起来,路面非常坎坷,如同行走在戈壁滩上,众人颠簸得七荤八素,骨头都快散架了。
我早上被方诗雅唤醒,听了她的话之后,一直心绪不宁。如今坐在车上,终于有闲暇时间细看羊皮,我也顾不得颠簸,将羊皮摊开,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那些图画。
方诗雅坐在我身旁,她凑过来陪我一同观看羊皮,身上的幽香不时飘进我的鼻子里。
一开始我还有些心猿意马,后来被羊皮上的画面彻底吸引住,再也没有别的心思了。
`图画最开始,描摹的是楼兰古城的繁华,只见城中楼房林立,来往客商熙熙攘攘,不同种族的人们在城中穿梭贸易,通过画面就能想象到曾经热闹非凡的景象。
楼兰城外的孔雀河碧波荡漾,两岸还有庄稼地,水鸟在空中飞翔,人们在岸边劳作嬉闹,一派大好风光。
在楼兰城东北边,有一片汪洋恣肆的湖泊,那就是当年还没有干涸的罗布泊。只见湖中烟波浩渺,两岸草木繁茂,湖中水草丰美,沿岸还有一些城池,自然是曾经的各个西域古城邦了。
这种场景反映了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咽喉要道的楼兰国,昔日何等繁荣昌盛,人们活得丰衣足食,怡然自得。
后面几幅图画,则反映出随着时间的流逝,孔雀河开始渐渐干枯,水流量急剧减小,荒漠化的迹象开始加重。
此时的楼兰古国已经有些萧条凋敝了,但仍旧还有居民,来往客商也非常频繁。
画中还出现人们梳理河道,与日益败坏的生存环境作斗争的场面,军队和老百姓们忙得热火朝天,气氛非常热烈,一种人定胜天的乐观情绪从画中喷薄而出。
那个时候的楼兰城的居民们,似乎尚未意识到灭顶之灾即将到来,脸上仍旧洋溢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之情。
接下来的图画里开始出现了蝼蛄群,起初只是将它们描绘在庄稼地中,后来屋子上、街道上、天空中,都聚集着黑压压的难以计数的蝼蛄。
蝼蛄群入侵到楼兰城居民们世代居住的家园中,因为没有天敌,而且楼兰附近存有大量的白膏泥,故而繁衍得很快,数量多如繁星。
羊皮上的图画到了这个地方,亮丽的色彩黯淡下去,随处都笼罩着一层浓烈的阴郁之色,仿佛死亡之神已经降临到了楼兰城。
随着蝼蛄群的不断涌入,楼兰古城的居民们沾染上了怪病,瘟疫蔓延开来,牛羊成群地死去,随处可见病入膏肓的老人和孩子,白森森的骸骨渐渐堆积如山。
有些人举家迁徙,逃离了此地。而留下来的人们,继续与恶劣的环境和蝼蛄群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
可惜此刻的楼兰古城,彻底成了上帝的遗弃之地,仅凭人力已然无力回天了。
人们似乎束手无策了,对于蝼蛄的态度也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憎恶仇恨,变成了崇拜敬畏。
楼兰古国的女王出现了,她的长相与我们见到的那个美女一模一样,她带领着城民们雕刻起巨大的蝼蛄石像,将它们树立在城门前,而后带着人们顶礼膜拜。
许多无辜的童男童女,被残忍地杀害了,用来进行献祭。触目惊心的鲜血流了一地,人们脸上却带着麻木的表情。
此时的楼兰城,已经成了疯狂之城,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够从蝼蛄嘴里逃生,人们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乃至于互相残杀,甚至当着巨大的雕像进行苟合之事。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女王开始斋戒,她精心打扮一番,被城民们护送到一个洞穴之中,迎来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
女王独自一人走进了洞穴里,至于她在洞穴中有什么遭遇,图画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可以隐约看见,洞穴里似乎隐藏着一只庞大无比的蝼蛄,它的两只灯盏似的眼睛,正闪闪发光地盯着女王。
随即就是漫天的沙尘暴,楼兰古城被黄沙掩埋,一个灿烂辉煌的文明古国被无情地毁灭了!
我看到这里,难掩失落之情,叹息道:“楼兰城的毁灭,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先是环境的恶化,导致蝼蛄群的入侵,继而瘟疫蔓延,天灾人祸一应俱全,老天爷当真太残忍啦!”
“是啊,没想到文明如此脆弱,说消失就消失,说灭亡就灭亡。”方诗雅接着我的话题往下说,“我想在人类历史上,消亡掉的古文明应该还有很多,楼兰古国已经算得上幸运了,起码在千年以后,还能出现在世人眼前,并引起人们的关注。有些古文明却只能默默无闻地湮灭掉,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哎,我们能如此详尽地得知楼兰古国的消亡的原因,还要感谢赵教授他们的执着。”我卷起羊皮,惋惜地说,“可惜赵教授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换来这么一张薄薄的羊皮,也不知值不值得?”
方诗雅很是动容地看着我,问道:“白帆,你说楼兰女王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进入的那个洞穴,不就是我们昨天进入的那一个吗?要是她死在了里面,这羊皮上的图画会不会是她临终前画下来的?还有那些青铜柱子,以及人面蝼蛄青铜雕像,又是谁建造的呢?”
方诗雅抛出的这几个问题,正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疑惑。无奈的是,羊皮上的图画戛然而止,我如何得知后来的事情?
我们虽然得知了楼兰古国的往事,也知晓它灭亡的原因,可依然还有许多疑问解不开。
楼兰城的历史并未随着羊皮画卷的出现,变得更加清晰,反倒愈发疑雾重重,更显得神秘莫测了。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最后说道:“罢了,等王教授他们那些学者痊愈以后,让他们来解答吧。只是历史学者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疯子,而王教授等人又是地质学者,他们也不会比我们知道得多。”
我后来曾把羊皮画卷给阿尼提老大哥看过,他感慨几句,告诉我说:“我小时候,爷爷曾经跟我讲过楼兰古国的往事,他提到一个传言,说楼兰城最后的一个女王嫁给魔鬼为妻,或许就是指她将自己献祭给了大蝼蛄了吧?”
我心中颇有触动,这个女王为了自己的子民们,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联想到方诗雅做的那一个梦,我认为多半是女王死得不甘心,冥冥中注视着我们这些进入楼兰城的人,想要将自己的满腔心事诉说给世人听。
为了能让方诗雅晚上安然入睡,不再受到女王的注视和惊扰,我下了车,对着楼兰城的方向跪下去,祷告道:“我们无心打扰英魂,逝者已矣,但愿您能往生轮回,从此安心长眠吧!”
车队行驶了一个下午,终于来到了罗布泊边缘。就要进入罗布泊了,我暂且将楼兰城抛在脑后,原以为我们与楼兰城的纠葛到此为止,不想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天色将晚,今夜无法进入罗布泊,我们就在此地宿营。
在夕阳的余晖中,罗布泊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景象,比起沙漠来,它显得更加荒凉冰冷。
当年尼克松访华时,曾经送给中国一副罗布泊的卫星拍摄照片,在那一张举世闻名的照片之上,罗布泊的形状宛如人耳,从此被誉为“地球之耳”。
《山海经》称之为“幼泽”,罗布泊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罗布淖尔”。罗布淖尔是蒙古语音译名,意为多水汇集之湖。
因而不难想到,在远古时期,罗布泊曾经是一个方圆几百里的湖泊。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疏勒河曾经都汇集于此,罗布泊一度成为中国第二大咸水湖,面积仅次于青海湖。
可如今的罗布泊早已完全干涸了,不复当年景象,只剩下一大片盐壳。在夕阳之下,堆积起来的湖盐犹如一片寒霜,泛着清冷的寒光。
其实罗布泊在七十年代才最终干涸殆尽的,老烟枪也说过,他们当年进入罗布泊时,还能看见大大小小的水潭子,湖底也是一片泥泞。
我刚知道楼兰古国的消亡原因,又面对着曾是浩瀚湖泊的罗布泊,不由得感慨丛生,沧海桑田一瞬间,世上存在着永恒的事物吗?
老烟枪和龙哥故地重游,更是悲从中来,他们两个沿着湖岸漫步了很长时间,身影被夕阳拖得很长。
我们知道他俩正在缅怀当年的战友,便不敢打扰他们,任由他们漫无边际地走下去。
龙哥腿脚还有些不方便,他和老烟枪最后干脆坐了下去,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两个人就这样在寒风中坐了大半夜。
万籁俱静,罗布泊里一片死寂,这一片死亡之海,明天就要等着我们前去征服了。
我躺在帐篷之中,心情有些激动,又有些悲壮,辗转反侧中,隐隐听到湖中响着诡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