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把钉魂针敲打进朱克己天灵盖中,在长乐观密洞中最后一幅壁画上展现的场面,便顿时成了活生生的场景。
我们几人要出手阻止,已然有心无力,而老烟枪仍旧跪在地上,任凭黄沙扑满肩头,毫无任何动作。
随着钉魂针不断深入进朱克己的脑袋里,他的身体渐渐僵硬住了,下巴抬得很高,嘴巴也张得很大,仿佛在做无声的呐喊。
天上黑云压顶,无数道黑色气流卷在一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四轮暗红色的血太阳在漩涡中翻转沉浮,摇摇欲坠,又旋转不休。
两座高大的圣墓山,一座红艳如霞,一座白皙如玉,无数道电光劈下来,映照在山顶之上,就像天神举着巨斧要劈开山脊似的。
先前就在圣墓山周遭晃荡着的闪光,被黑云压制住,光芒萎缩下去,拘束地凝聚在山顶,暂时伸展弥漫不开。
风沙漫卷,我回过头,见红色的圣墓山山顶遥远之处,有一片黑雾涌动,心中不由得一惊,莫非起了黑风暴?
我看见几座帐篷飞到了半空里,如同一片片干枯的叶子,被狂风撕扯着,席卷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顷刻之间,只见黑色气流卷起的漩涡之中,方诗雅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缓缓睁开眼睛,双手变换了姿势,左手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右手手腕上,右手往下一指,道道黑气便飞腾着从空中涌下来,尽数往朱克己大张着的嘴巴里灌了进去。
一片金光闪烁在方诗雅眉心间,慢慢幻化成“卍”字图案,方诗雅当真成了无生老母!
张三丰终于将最后一寸的铁钉敲打进了朱克己的天灵盖中,他哈哈大笑着飞到空中,就此悬浮着打坐念咒。
在狂暴肆虐的风沙声中,张三丰的咒语却极为响亮,极有穿透力,随着风势鼓荡在天地之间。
他的咒语念得越急,黑色气流涌动得越快,而朱克己的反应也就越强烈。
到了此时,再傻的人也都能明白了,方诗雅成为了无生老母,正在张三丰的协助之下,催动黑气涌入朱克己体内,以此来唤醒潜伏在他灵魂深处的魔灵。
再让他们照此做下去,魔灵一旦重生,势必会引起血雨腥风,甚至要比黑风暴更具有毁灭之力。
“诗雅,你不能为虎作伥啊,快醒过来……”我心中焦急万分,张嘴喊了一句,却被灌满了一嘴的沙子,声音也被风声掩盖住。
方诗雅成了无生老母以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她压根就听不见我的喊话,仍旧无动于衷地催发黑气飞涌而下。
眨眼之间,她又变化了两种手势,双掌只见隐隐升腾起虚幻的八卦图形来。
而朱克己此时的情形变得骇人无比,黑气笼罩住他的全身,双眼也萦绕着一层黑得化不开的气息。
他不再挣扎,不再抖动,反倒对道道黑气如饥似渴,宛如吮吸乳汁似的,大口大口吞咽着。
这种情形表明,朱克己体内的魔灵开始复苏了,它有了自我意识,萌发出强烈的重生欲望!
“不行,我必须制止他们!”我如此想着,也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力量,骤然爬了起来,在狂风中摇摇晃晃。
我强忍住体内波涛翻滚似的痛楚之感,正要将黑玉古扇祭出去,用红光轰杀张三丰时,他却猛然飞了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死死按住。
张三丰毕竟是半仙之体,在这个世界上,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我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去,在沙地上砸出两个深坑来,肩膀上的力道排山倒海钻入我的体内,如同千钧之重的大石头压在肩上。
“大明王,你何苦挣扎下去,兀自找罪受?”张三丰并未开口,用腹语说道,“等魔灵重生,贫道还需借助大明王的力量,来开启明教神器呢!你不要妄动,否则贫道现在就杀了你的同伴!”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还未滚落到眼皮上,就被狂风吹走了。我鼓动着内息企图冲撞开张三丰,却毫无效果,我的内息与他加在肩膀的力道相比,就像小溪想要冲走大江一般不自量力。
我无能为力了,无面怪和阿央早就没了声息,他们方才受到重创以后,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如今身体已经被沙子掩埋住了大部分。
老烟枪身上落满了沙尘,那些沙尘又堆积在他身下,慢慢累积起来,埋没到了他的腰间。他现在无知无觉,宛如一座跪着的泥像。
我痛心疾首,魔灵即将重生,黑风暴从北边席卷而来,总会越过圣墓山,形势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可我却被张三丰钳制住,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绝望,恐惧,焦灼,不甘……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抬眼见方诗雅被黑气缠裹着,我不由自主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就在这个时候,狂风减弱了不少,天色也明亮了很多,乌云消散,黑气荡然无存,方诗雅从云端缓缓盘膝而下,坐到了白色圣墓山山顶。
两座圣墓山上笼着的闪光,仿佛被解除了封印,又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那四轮血太阳停止旋转,排成一列,静静地悬浮在我们头顶。
与此同时,我听见一声野兽似的咆哮,紧接着,就听见张三丰欣喜若狂地喊道:“魔灵重生了,魔灵重生了!”
抬眼望去,只见朱克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上的黑气收敛下去,但周身散发着一股死寂的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朱克己长伸双臂,正对着天空一声接一声地咆哮着,那咆哮声如同野兽吼叫,又像死神吟唱,声声撞击在我的心上,让我产生了深沉的厌恶和恐慌之感。
但朱克己牢牢地钉在地上,除了咆哮之外,却做不了任何事情,甚至无法迈出一步。他更加恼怒,嘶声力竭地狂吼着,如同要将整个世界赶尽杀绝一般。
我明白过来,朱克己脑袋中有钉魂针,故而魔灵重生却无法突破而出,他被困住了。
张三丰却丝毫也不迟疑,他欣喜地笑了几声,一把抓起我飞到了朱克己身旁。
张三丰空着的那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点在朱克己脑门上,朱克己便软软地坐了下去,而后一手捏诀,一手竖在胸前,停止了咆哮。
“哈哈,大明王,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张三丰嘴里说着,也用两指点在我的脑门上。
我脑海中突然意识模糊起来,身不由己地坐下去,与朱克己背对背打坐着。
我心知其中肯定大有文章,本能地想要反抗,无奈何自己全身的力气荡然无存,虚空中有一道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了我。
更奇怪的是,我刚靠在朱克己的背上,顿时感到就像被一块磁铁吸附住,再也无法跟他分开了。
张三丰慌忙飞到我们头顶,嘴里念动的咒语一声紧过一声,他双手不断在空中虚拍下来。
我感到意识更加模糊,天灵盖上燥热异常,似乎头发着火了。不多时,我的背紧紧贴在朱克己身上,两个人便一同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
片刻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感知能力,四周非常安静,没有风吹,也没有沙子扑打,甚至体会不到气温。
先是一片黑暗笼罩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黑暗,它伸手不见五指,但能够闻见它的气味,空中飘荡着雪花似的颗粒物,肯定是黑暗灰尘。
这一片黑暗无边无际,就像黑色的海洋,我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黑色之海的波动,隐隐还能听见波涛起伏的声响。
我并非悬浮在黑色海洋之上,而是身处其中,在永无止境的黑色浪潮中沉沉浮浮。
但诡异的是,身处于黑色海洋之中,我内心里却充满了安宁、祥和、温馨之感,好像……好像回到了家里一般。
没错,我现在体会到了一种回家的幸福,还隐隐中觉得白梦雪和朱无病也在黑色海洋里徜徉游荡,他们就在我身边。
有生以来,我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跟白梦雪和朱无病待在一处,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父母的拥抱和呵护。
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它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可理喻,莫非我着魔了,被魔灵给吞噬了?对了,朱克己去了哪里?
就在我张皇失措的时候,遥远的地方露出了一抹亮光。那亮光更加奇怪,它不是一出现就冲破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氤氲在黑暗之下,蠕动着,生长着。
这种景象让我想起了油花飘在水面上的情形,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互相融合不了,也不能分离开,就这样暧昧不清地纠缠着。
亮光渐渐扩散开,直到完全跟黑暗之海一般大,黑暗和亮光缠抱在一处,谁也无法湮灭谁,谁也无法消除谁。
我抬眼往四周看去,忽而惊觉,原来朱克己一直悬浮在我身旁。此时此刻,他正定定地盯着我,瞳孔里全是我的身影。
也不知心底为何会有一种异样的冲动,我想抱住朱克己,正在犹豫要不要伸出手的时候,朱克己先飘荡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