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棠微愣,纤手一颤,小半炉香灰便如琴声遥泻、飞湍瀑流,倾倒在云意的大半张脸上,引来一阵凄悷的惨呼。
“哎呀,手滑。”桓棠莞尔,眉眼弯弯笑得娇俏。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她,走到门边恭敬跪下,口中迎道:“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她按照记忆中的皇后之礼,一拜至底,朝着门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
一双绣着“永寿未央”字样的云锦“卍”字纹宫鞋在众人的簇拥下跨过门槛,停在了她的眼前,携来禅房外的风雨寒气。
太后久久没有发话,桓棠跪在地上,屏息等着太后的反应。
“莞妹妹,地上冷,先起来说话吧。”
却闻一个语若黄鹂的女声,一位花明雪艳手持团扇的宫妃俯身扶她,正是谢昭仪。
莞妹妹?
桓棠纹丝不动。若论长幼序齿,谢昭仪叫她一声妹妹原也没什么,可眼下她仍是皇后,她又如何敢唤她为妹妹?
“让她跪着。”一声难辨喜怒的话音淡淡响起,宫嫔簇拥之中的那名中年女子如是说道。
文穆太后谢缅。
这个名字对于桓棠而言并不陌生。
早在南宸时她便听说,北邺有一位文穆太后,手段非常,以一介女流之身执掌北邺数十年不倒,皇权废立,易如反掌!
当今的昭帝岚曜是她的养子,在做太子时被她废过一次,登基后又被废过一次,后因北邺宗室群起上书,太后不得已重新立了昭帝。但时至今日,北邺的实权仍然牢牢掌握在太后手里,权柄不移。
真可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太后。
云意推开压制在身上的小几,披头散发地爬过来,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向太后哭喊着求救:“太后娘娘,昭仪娘娘救命啊,皇后娘娘要杀我!”
太后只作不闻,看着身前低眉敛眼的皇后,话音中携了丝寒意:“谢氏,为何不敢抬头看哀家。”
“母后天颜,罪臣未得谕旨不敢擅动。”桓棠不卑不亢地道,同时缓缓地抬了眸,迎上一双如鹰锐利如电灼然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虽然人过中年,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梳的纹丝不乱的高髻上浅缀宝蓝色点翠,一身金松鹤纹薄绸偏襟褙子,手上挂着串小叶檀佛珠,倒是慈眉善目潜心向佛的尊贵妇人模样,只是眉眼间一股浑然天成般的威仪。
太后身边另有两名宫嫔,一个是谢昭仪,另一个则着僧衣,妆容素净,看着她的眼神饱含怜悯与关心。
桓棠在看清她眼中的关切后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原主在宫中唯一的朋友,庾嫔庾音怜,自请出宫陪她修行。
可这位所谓的朋友,却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时刻消失了。这其中缘由,倒是颇令人匪夷所思呢。
“住持来报,你病重垂危,是以哀家连夜冒雨而来。怎么如今倒像是大好了,还能训诫宫人了。”太后瞥了眼脸上被香灰烧得血肉模糊的云意,声音倏地透出威严。
心中却是疑惑,谢莞素来温柔懦弱,是个针扎了都不会出一声的泥人儿性子。而如今,她却在她脸上看见了一抹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与威仪。
那并非天生就能具备的气质,非身居高位执掌万人性命、谈笑之间诸侯惧而天下息者不能养就。
“母后有所不知。”桓棠眸光幽幽地瞥了眼谢以瑶,“这贱婢不知受了谁的撺掇,竟将今日之事说成是昭仪指使……并州谁不知晓,昭仪与儿臣乃是姊妹,她怎么可能对儿臣下如此毒手!”
谢以瑶眼中笑意一瞬僵滞,才要开口,云意却已慌乱地大叫了起来:“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是昭仪娘娘指使了!”
“哦?今日之事?”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回过头淡淡扫视一番跟随在后的女尼,声音蓦地透出威严:“今日何事?”
“太后息怒!”
众尼如蚁虫,乌压压跪了满地。住持慈恩双手合十应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近来抱恙,想要出寺医治,贫尼便也准许了。晚间时分听守门的姑子来报,说是有男人将皇后娘娘送回来了,除此之外,倒未曾发生过别的什么事。”
太后眉宇微微一凛:“这么大的事为何如今才报。”
“事关皇后娘娘清誉,贫尼不敢张扬。”
“住持说笑。”桓棠冷冷开口,“本宫是戴罪之身,未请示母后怎会自请出寺?即便是本宫悖旨擅动,住持难道就不会事先请示过母后吗?”
临到末了她话音一瞬转厉,竟是将慈恩治了个对太后不敬的罪名,慈恩慌忙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皇后娘娘为何污蔑贫尼!”
庾嫔见状温言说道:“母后,儿臣有一事相禀。”
“说。”
“儿臣与皇后娘娘同在一寺,所以知晓一些始末。早间时娘娘昏迷不醒,确实不知此事。许是云意姑娘护主心切才想了这个法子,还望太后宽恕。”
慈恩也赶紧道:“确是如此!早间时便是云意姑娘来向贫尼报备的。”
云意不明所以地看着慈恩与庾嫔,还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谢昭仪笑着打圆场:“即是如此忠心的一个丫头,皇后娘娘怎地还下如此重的手呢。”
见她们一言一语将事情全部推至云意身上,急着撇清自己的关系,桓棠便知,这件事,她们一个都逃不了关系。她冷然一笑:“原是本宫错怪这丫头了么?可本宫却清楚的记得,中途本宫醒过一次,竟是在野兽横行的猎场!若说是寻医,如何却寻到夜猎场里去了?若非遇上夜猎的人,儿臣恐怕已经死无全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