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大雨已渐渐平息,许多暗夜涌动的悉数撤离,黎明即将来临。韩惊琼和苏彦坐在廊下吹风,心情分外安静。
按照苏彦所言,历史记载的这天会是大洛遭洪水洗劫的日子,无一生还。也就是说,韩惊琼和苏彦也许会命葬此地。
苏彦表情正经,严肃认真地看着她:“师姐,你怕么?”
韩惊琼笑了,豪言壮语:“怕什么?”
其实她仔细想了想,算起来这一生还算幸运。虽然母亲早逝,阿姐缠绵病榻,父亲娶了九房小妾,至少也没有苛待自己。苏彦虽然寻常有些可恶,大多数时候还算可爱。只是……
“我怕我死了表姐就没救了。”韩惊琼想到此处隐隐有些难过。
苏彦突然反手握住韩惊琼的手,郑重道:“师姐,如果我告诉你……”
苏彦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两人纷纷起身急忙赶去。
府外冲进几十个百姓,架起鹿氏便走。一个柔弱女子竟然被一群男人扯着头发拖着出去。
那姑娘似乎明白了什么,什么也不说任由着他们去。
着实可恶,韩惊琼脾气一上来就想拎起身旁的木棍冲上去,结果手直接穿透木棍,根本握不住东西。
苏彦拍拍她的肩膀:“没用的,还是先跟上去看看。”没有办法,只好跟上去看情况。
鹿氏被人一路拖着,直接绑上了木桩。台下是一群围观的老百姓,一个个咬牙切齿,似乎和那姑娘有天大的仇恨。而坐在主位上的似乎是当地的县官,胡子拉碴十分不讨喜。居左的是一位青年才俊,相貌堂堂,倒是个美男子。
苏彦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那个坐在左边的就是沈浪,奇怪,昨夜他重伤动弹不得,今日便生龙活虎?”
韩惊琼哪里听得进后面的话,畜生,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旁人欺负。
台下的百姓情绪激动,喊着:“大人,快烧死她,快烧死她!”
县官拍响惊堂木,朝法师点点头。有个法师打扮模样的老头朝她身上贴了几张符咒,然后念念有词。
韩惊琼呸了一口:“江湖骗子。”
苏彦这次倒是冷静:“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也许,这道士还真有点本事。”
韩惊琼白了他一眼:“你到底站哪边?”
台上那姑娘却突然笑了,那笑声太过凄惨,让人无端感到绝望。
法师作完法事,百姓纷纷将台下的木材点燃。从始至终,沈浪,她的丈夫从未看过她一眼,只是饮茶吃着点心,倒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火势很快便蔓延起来,韩惊琼甚至听见她惨烈的呼疼声。
“沈琅,你以为区区凡人能奈我何?”她拼尽全力,挣脱捆绑,纵身一跃,趁乱逃走,“沈琅,我要你记住此时此刻,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苏彦和韩惊琼足尖一点紧随其后。
那姑娘几乎力竭,倒在溪边的草地上重重地喘气。她哆哆嗦嗦从怀中拿出一只口哨吹响,顷刻眼前便出现一个男子。
长长的银发铺在身后,容貌清俊好似谪仙。
“阿曳!你这是怎么了?”他扑上去抱住她,摸到一手的鲜血,瞪大眼不知所措,眼眶通红,全身战栗。
而女子的眼里全是恨意:“清河,一定要帮我报仇。让沈琅……沈琅……不得好死!不……不得……”
她睁大眼睛,手蓦然垂了下去。
韩惊琼捂着嘴巴,没有想到一个生命便这样逝去了。
姑娘断气不到片刻,竟变成了一只白鹿。
“头有四角,温柔洁净……”韩惊琼低呼一声:“她……她是夫诸神兽?”
苏彦摇摇头:“我隐隐有怀疑,没想到确是如此。”
那公子眼中有悲痛,泪却未流。他好生安置了姑娘,转身离去。
韩惊琼惊得话都说不全:“那……那刚刚这个……”
“应该也是。”苏彦话落便追了上去。
“你等等我呀。”韩惊琼也跟了上去。
多年后,韩惊琼依然无法忘记她追上去后看到的情景,无法忘记鹿清河当时的表情。悲痛而绝望,在刑场上空化身白鹿,呦呦鹿鸣,引来滚滚天河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刑场,继而漫延整个大洛;汹涌的天河水同时也断了他自己的后路。
大洛的百姓被洪水所祸,韩惊琼也不例外。在水中昏昏沉沉,和苏彦分散了,意识也渐渐模糊。
韩惊琼的呼吸和呼救声被一层有一层的大水湮没,死亡渐渐逼近。她拼命拍打着水花却无济于事,渐渐地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再没有半点力气。她在水中吐了口气泡,疲惫地放弃是了挣扎。
下沉,再下沉。
许久之后……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和海浪声,韩惊琼睁开眼发现四周茫茫都是石滩。这是哪里?她茫然地坐起来,懵懂的看着几只停驻在石滩的水鸟。
这是韩惊琼入目所见唯一的活物。大洛城的可怕的大水历历在目,窒息感涌上又跌落。
她死了吗?韩惊琼将手弯曲围在嘴边,大喊一声:“苏彦——”除了惊走那几只水鸟,一片死寂。她终于想起,自己和苏彦走散了。她麻利地站起,看着水滩毫不犹豫地沿着小路进入林子。
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土地渐渐开阔起来,甚至能瞥见袅袅炊烟。有炊烟必有人家,韩惊琼总算见到点希望,心情稍微放松下来,步子也轻快许多。
她走出一片林子后,空旷地坐落着一座府邸。院门外两旁各蹲着一头石鹿,温和洁净。
檐下挂着好几个火红的雕花镂空灯笼,一派富贵之气。
韩惊琼摇了摇门前的吊环,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嫩黄衣裳的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她的脸上一片焦急:“玉盘,你怎么才回来?快走被老爷发现你私自出府就死定了。”
韩惊琼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但那姑娘没有韩惊琼问话的机会,拖着她就走。丝毫不理会她的感受。
韩惊琼来回腹诽了几遍,却发现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不用在废脑子找借口住下来了。韩惊琼被那黄衣姑娘拖到一间群居的房间,还没回过神,那姑娘就朝韩惊琼丢了一件和她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穿上,快去东厢伺候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