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准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大清早就打发人来唤人过去,怎么这么闷?把窗户打开,炭还没有烧起来吗?到底是那个笨蛋……”一身紧身妆花缎的贝儿大步走进来,带进来一阵风。门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堆积着老高,海棠树被雪压弯了腰,雪沫儿翻飞,屋子里的热气被吹散,混合着香的味道,弥散进房间。
宋楚楚支起头靠在床上,书放在胸口处,她微微的闭着眼,贝儿走进来卷起帘子问,“快到辰时了,大小姐是否起了?”
“恩。”她抬起手按了一下太阳穴,“雪还在下么?”
“是,下了一整夜。哎,这么大的雪,今年又不知道要闹出点什么?”
宋楚楚将书放在了枕头边,起身来,丫鬟将衣服递过来,宋楚楚一件件的穿上,最后将海棠色的袄子也裹上了身,结果递上了热帕子,她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脸,走到了妆台前坐下,由着司琪给她盘头发。
司琪的手艺很好,轻柔而灵巧,一会儿一个斜髻就疏好,年轻好动有不失稳重。宋楚楚觉得很喜欢,笑了笑,看着镜子印出了一张漂亮的脸,她的头微微一抬,竟显风华。
“老太太就会折腾人,知道大小姐前两日身体不爽,还把您大清早的叫起来,这不是存心找茬吗?”贝儿端了早点放在桌上,“有您爱吃的红豆粥。”
“嬷嬷什么时候回来?”
“嗯,应该就着两日吧。”
宋楚楚心里有事儿,喝了两口就让人撤下,看看一边更漏里的时刻,“收拾一下,我们去见老太太。”
“是。”
路已经被清理出来,只是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泥便沾在鞋上,宋楚楚微微的皱起眉头。贝儿撑了伞,遮住了雪,可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很多落在了披风上。
刚出院门,就看着个丫头鬼鬼祟祟,一看着他们就沿着墙角逃的不见踪影,贝儿却认出那人,咬牙切齿的问,“那不是斯琴那贱蹄子,昨晚又上哪儿浪荡去了,看我去揭了她的皮。”
宋楚楚抓着她,看着前边,“走吧。”
走出棠院还要穿过中庭,往西南一点,才到了老太太的住着的院子。老太太自称信佛,院子名曰,兰因。
院子前种着两颗如同芙蓉花的野树树是老太太花了大价钱从寺庙请回来的,不过她看来,这种树珍贵与否尚且不伦,宋楚楚觉得在别的山头就见过不少,不少平民将之砍下来当材烧。
因为冷,门房也不知躲在了哪儿,她径直走进去屋,正准备掀里间的帘子,里边却传出老太太的声音,“这楚楚啊,眼看过年就是十八了,那位也快二十五了,亲事的事一点都不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你也不去问问吗?”
“儿如何去问?”
“怎的不好去问,你去觐见一下皇上,就说,这两家的亲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么拖着,算什么事儿,既瞧不上楚楚,那就一拍两散算了,咱也好重新给她找个新人。不过话也说回来,淮阳王这样的一位妙人,没对亲事上心也说得过去。要不是那丫头手里有两个银子,谁还看的上她?”
“娘啊!”
“知道了,她就你的心头肉,骨中血,不过你告诉你老娘我,淮阳王当初借口说等楚楚及笄成亲,这一及笄了,竟然又要说要为郑太妃守孝,我们这儿的规矩这哪儿有父亲在,即使这个父亲是皇帝,怎么能让孙子给一个庶祖母守孝二年的道理?何况我们这位高高在上的姑爷啊,足足二十有五了。”
屋子里短暂的沉默,宋楚楚眉间有几分不愉,老太太的声音又想起,“要我说啊这淮阳王玉人一样的人,又得陛下疼爱,听说将来可是要天生人的位置,哪儿瞧得上一土妞,不过谁叫苏家的银子海了去,娶她一个,这辈子就不愁吃穿,不过你说皇帝的儿子也稀罕那点女人的嫁妆,这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是……”
“娘,慎言!”顾向河忙制止老太太的话,“皇家的事情,岂可如此口无遮拦。”
“是,知道了。也是,你也不用担心,你这闺女让人占不了便宜,瞧着吧,你这闺女不声不响的,其实她才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这么多年守着那么多银子,任谁沾了半点便宜,我还是她亲祖母呢,不对,她一奶同胞亲哥哥也没不得半分……哎哟……想起我就心疼,我那可怜乖孙儿啊,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就同意他出门,好好的公子哥,说什么历练,找个媳妇,生个重孙,继承我们宋家的门楣的才是责任——阿长……”
“老太太。”
“你问问,我们这位大小姐什么时候能来,也亏得是我们这样的家族,别的家族都是要早晚立规矩的。”
“母亲。”宋楚楚出声道,“惜姐儿身体不不爽,前两日刚请过大夫,这大冷天的,你怎么?”
“哎哟,你以为她能吃亏吗,谁知道真的假的……你也看看她是谁教养出来的女儿,有那么一个娘,还能奶出一个狗犊子吗?那是名满天下的苏镜苒啊,能干出休夫事情的人呢,也是,那是多彪悍的母老虎,苏家兄弟姐妹那么多,越过兄长成为一家之主,把兄弟姐妹都制的服服帖帖的人,是傻子也敢小看的人呢。”
屋子里的炭火噗嗤的爆裂一声,吓了两人一跳,老太太挪动一下裹着厚厚衣衫的干瘦身体,她年轻的时候也是绝色美人,哎,岁月无情……
顾向河久久无语,突然呼出一口气,“娘,惜姐儿她娘都已经走了七八年了,人死为大,您何必对往事耿耿于怀。”
“我耿耿于怀,这几年你是把那事儿给忘了呀,她跟你和离那事,闹的跟翻天一样,你还差点被你老子打死你都忘记了啊。还有啊,那几个收拾她嫁妆的婆子你知道多恶毒啊,连我脚上穿着的袜子都拔下来给带走了!儿啊,您可不止她宋楚楚一个女儿,老三老四你也上点心,还有我的大乖孙,怎么的也要娶个公主回来才行,这件事啊,到底啊,还是你,眼看你儿女都大了,亲事难道要你一个男人去操持,把那女人给我忘干净了,娶一个女人来当家做主才行。”
屋子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又想起老太太的声音,“前些日子见了你婉姨娘的家七姑,嫁过去没两月的就死了丈夫,是个好的,那丈夫根本就没沾过她的身……”
“大,大小姐!”
阿长一掀帘子就看着宋楚楚,吓了一跳,怔了一阵才叫出声……
屋子里的两人顿时没了声,宋楚楚走上去,穿过阿长忙卷起的厚重的帘子走进了屋,站在两人了两人跟前。
“来了就进来,躲在门外偷听,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家教?”
宋楚楚径直在一侧的椅子坐下,抬头老太太,“我刚来啊。啊,或许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的?”
“咳咳……”,顾父微微咳嗽一声,问道,“最近天气冷,你身体不好,待在屋里注意保暖,若炭不够,便让人买。”
“知道了,父亲。”
“哟哟……父亲,连爹都不叫一声,害怕别人不知道你什么出生,跟着人家叫两声父亲就能抬高你的身份。”老太太叽叽咕咕两声,端起了茶几上的茶吃。
虽然是亲祖母,宋楚楚也忍不住对其尖酸刻薄厌恶,嘴角微微一抬,笑着道,“我阿娘说,早晨喝茶对胃不好,老太太可要注意些,会生病的。”
老太太是狠狠的哽咽一口,狠狠的瞪宋楚楚一眼,“别跟我提你那不长进的娘。”
宋楚楚一脸无奈,“哎,这么多年还记着我阿娘,看来您真的很不舒心,不过人死为大,您就稍微宽容一下吧。”
眼看老太太就要气炸开,顾向河赶紧出声打岔,“这里没什么事了,既已看过你祖母,就回去吃饭吧。”
“刚来,我想再坐坐。还想求着老太太也赏我一口茶。”
“咚咚!”老太太抬起手就捶了两下胸口,“我到底是做什么孽?!”
宋楚楚一脸担忧的眼神,“看吧,我就说不能吃,您还吃,有反应了吧。不过老太太不用怕,我认识的那个王太医,要不请来给你看看,医术没的说,就是有点小贵,不过咱们宋家是什么人,经常数一数二的人,就是天天吃人参也就那么回事儿,老太太的私库里,只怕百年的人参都好几斤,什么时候也拿出点,让我们不肖子孙沾沾老太太的光。”
“别跟老太太贫嘴。”顾向河打断她的话,老娘吝啬成性,只进不出,让她拿人参除非杀了她,何况她只是将军府妾,娘家也无根基,并无进项,手中并无多少继续,眼红苏氏留给女儿的嫁妆不是一天两天,要让她拿出点什么,无异于挖肉,可再不济,那也是自己的老娘,顾向河道,“老太太身子好着了,不许胡闹。”
宋楚楚将双手笼在衣袖中,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屋子里突然陷入沉寂,只有炭火爆裂的声音,顾向河叹息一声,这对祖孙上辈子必然都属鸡的吧,二人相互看不顺眼,见面就顶嘴,一个老娘一个女儿,他夹在中间,真有点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