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某天打开知乎时被人问到：“被幽灵附身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那么现在的贾江霁肯定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不过他的答案是“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这是不可能的。”小黑听过之后，抱着胳膊，身体靠在一旁的立柜上，十分专业地指出他的错误。

“鬼灵，是至阴的东西。人的身体阴阳相济，阴灵契合着阳体，方才能行走在人世。而像鬼灵那样的东西进入体内，就像是涌入了干扰磁场的脉冲，是绝对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就算没有生一场大病，也至少也会有……嗯……类似于睡觉落枕的那种不适感吧。”

说到这，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后脖颈，装模作样地揉了揉。

江霁也跟着扭了扭脖子，又跟着揉了揉，似乎想感悟一下小黑所说的“科学道理”，然后一脸懵比：

“没有。”

对他而言，就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梦是模糊不清的。梦境虽然会在人醒之后很快变模糊，但他觉得这梦从一开始就是混乱的。

他隐约记得梦里有一座密林环绕下安静的庙宇，有一个眉眼活泼的女孩站在庙里，日复一日，后来庙宇在大火中倾颓，高大的神像在其中倒塌落地，扬起巨大的灰尘。

但到最关键的时候，梦境的画面就变得不清晰了，像是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突然蹦出的雪花屏。

他只是注意到，当那神像倒塌的时候，似乎有奇异的鲜血从陶土间渗出，仿佛那个破碎的并非冷硬的泥偶像，而是什么活生生的存在。

在学校的一整天，贾江霁都在努力回忆梦里的景象，既然这梦与幽灵附身之间存在着某种奇怪的联系，那么他就一定能在里面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道理是这样，江霁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是花了一天的时间半发着呆看着窗外。

今天的天气依然是阴沉的，那层层叠叠的黑云，仿佛随时都可能崩塌成雷雨降临。

“没关系的，那种事。”课间的时候小黑对他说。“都调查好了，只要等晚上回去，找白凌小姐看过，就没问题了。一切都会解决的。白凌小姐既然答应了，收取了代价，就说明她一定办得到。”

这只小黑猫趾高气昂地跳到书桌上，口吐人言，怎么看都诡异得不行。然而事实是只有贾江霁一个人能听到她说的话，其他人只能听见她发出的“喵喵”的叫声。

“白凌小姐真有那么厉害？”

“你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一定是因为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好像……活了很久？有偷天的法术来着。”江霁思考着昨天与白凌会面时的情景，一边回答她。

——“江霁先生是妾身在等的命运之人，也是注定会杀死妾身的人呢。”

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只是最简单的程度罢了。你听说过神兽白泽吗？”

江霁确实没听说过，他只知道“左青龙右白虎”，还有的羊驼这种耳熟能详的神兽，所以他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手机输入法都机智地蹦出了正确的组合，比贾江霁本人还要机智。

搜索结果列出的各种条目，除了各种游戏、小说名词之外，为数不多的信息有《云笈七签·轩辕本纪》中的记载：

“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意思是说，这白泽是上古轩辕黄帝遇到的神兽，它能说人话，能感人情，又能辨识出普天之下灵体所幻化的各种妖鬼。它帮黄帝完成了一本记载天下妖鬼的大图鉴，就算是它留在历史上最大的功绩了。

贾江霁刚想再问，却见小黑正奶声奶气地“喵喵”叫着，被围过来的女生连抱带摸，喜欢得不得了。

说好的带她来学校，但条件是必须装成一个安静的玩偶呢？！

“喵喵喵。”柔软的叫声在江霁耳朵里就变成了自恋乖张的……

——“本小姐这么受人欢迎真是没办法呐。”

“这是你的猫嘛？”“好乖啊。”“啊啊啊啊好软~”

连路过巡视的学生会长萧姗姗都忍不住冲了过来，把小黑抱进怀里一阵蹭：“没想到学长你还养猫呢！”

等燃烧起猫奴之魂的女生们终于被上课铃召回魂来，江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得空问她：“你的意思说……白凌小姐就是神兽白泽？”

“怎么可能？不过也差不多，白凌小姐是偶然吃了神兽白泽的肉，而长生不老的人呢。”

吃了白泽的肉？！

神兽白泽、轩辕黄帝，这些本来都是只存在于远古记载的，传说级别的存在啊，那吃了白泽肉的白凌小姐岂不是——

传说级的……吃货？！

看到老师走进教室，贾江霁迅速把桌上的吉祥物小黑猫塞回书包里，小黑果然就动也不动，也不发出声音，像一个小巧可爱的玩偶。

看来果然要等到晚上见了白凌小姐啊。

所以说……

白凌要他带小黑一起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啊？

贾江霁怀疑自己昨晚带了个假队友。

————

“还请……再坚持一下哦，江霁先生。”白凌的皓齿轻轻咬着嘴唇，温柔地说道。

“就要好了……嗯……”

此时的白凌正拉开江霁手指上还没愈合好的伤口，仔细地查看起伤口的边缘和形状，似乎能从这小小的伤口看出什么似的。

然而这样的结果，只是那道发钗划出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了，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白凌又取了一只小瓶，从伤口里挤出几滴血，收集出来。

贾江霁试图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就不会觉得太疼了。他注意到白凌今天换了一套大红色的汉服，是十分正式的款式，绣着盛放的牡丹。这种扎眼的艳丽红色让他联想起昨天找到的鲜红嫁衣。

白凌摇了摇小瓶，盯着瓶底的鲜血看了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的伤口也只是普通的划伤而已。”

“那，昨天那些照片呢？”

白凌再次摇摇头，“除了寻常的凡间之物外，妾身几乎看不出这古庙废墟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贾江霁绝望地垂下头。

“不过从照片里看，那神像有些问题，似乎有某种灵附着在上。确实有可能是原来的供奉在这里的地方神灵，失去了供奉本应消失，却阴魂不散。但是根据你和小黑看到的……却又不像是地方的小神作祟。”

白凌说着，从装药的檀木箱笼里拿出了一只创可贴，为江霁贴上，显然是现代流水线的产品。

“防水的哦。不影响江霁先生做晚餐就是了。”

果然还是为了继续剥削剩余价值啊！

白凌转身在香盒之中翻找着，找出其中的一个，切下一块香，放进镂空雕花的铜香炉里。

“被供奉在地方的神，是人们的寄托与愿望才使它凝聚成型的，却是需要凭依在泥土塑造的神像之中的。”

白凌擦燃火柴，点燃了熏香。烟气汇聚成白线，徐徐上升，萦绕着这个古意十足的房间。

于是空气里滋生出让人安心的气味。

“从小黑拍到的照片里隐约能看见，有残留的灵留在泥偶的碎片里，但显然没有能力挣脱已经残破的躯体。所以是其他灵体所为。”

“嗯。”江霁低低地回应。

窗外传来雷声和雨声，江霁望向被电光照得明亮通透的窗纸。看来又是一个雨夜，这笼罩神庭县的连绵的雨，真不知道何时才会停。

古庙幽灵、尘封的红嫁衣、倒塌的古老神像——

也许真的像恐怖电影里演得那样，神庭县已经被某种诡异的磁场笼罩，唯有解开这些秘密才能结束这一切。

贾江霁正望着窗子发呆，忽然看见白凌手拿着个银色款的PAD，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滑动。

配合周围古色古香的家具陈设，古韵十足的熏香，简直是说不出的怪异。

白凌把PAD屏幕转到江霁面前，是昨天拍的照片，拍摄内容是倒下的神像，笼罩在闪光灯产生的惨白光影里。

白凌用食指和拇指把照片放大，拉扯到雕像碎块的某处。贾江霁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但那里的泥块完全看不出和别处有什么区别。

“看到了吗？”白凌问。

江霁又努力看了一会，还是决定放弃，于是摇摇头。

“这里的地面上，有一条线。是用某种黑色的涂料画的，如果妾身的猜测没错，应该是干涸变色的鲜血。”

白凌将这之间模糊的线条指给他看。

“那是灵阵的一部分。”白凌缓缓说道，她凑过脸颊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无比的凝重，暖色的光映在她的侧颜上，她的脸颊一面沐光，另一边沉陷在黑暗里。

“灵阵？为了……什么？”

贾江霁有些口干舌燥，不知是因为灵阵这个词本身就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还是因为白凌的脸颊实在凑得太近了，她颇有古典美的容颜近在咫尺，轻柔的吐息如兰如麝。

“对此，妾身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现在……”

白凌微微一笑，双手在朱唇前轻轻一拍，一双白嫩的手并在一起：

“妾身，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