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芬被母亲拉进内室嘱托了几句之后，两人便先后坐进马车。被兰衿留在车内的霓裳娘子像是迎接客人一样嘎嘎叫了几声，还顾影自怜般甩了甩翅膀。

连杜曼灵那样文静的人，见到霓裳娘子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夸奖几句，或者揉捏几下，可王世芬只在上车时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宋玉华因此生出一种奇怪的胜负感，“这小东西方才还迎接你呢，你瞧它机灵不机灵。”

“看它样子五彩斑斓的毛色，”王世芬这才认真端详了霓裳娘子一眼，淡淡的说道：“倒像是从安南来的五彩鹦鹉。”语气间满满的笃定。

宋玉华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你怎么知道这鹦鹉是从安南买来的？”

接下来王世芬便为她引经据典，从鹦鹉的毛色，叫声，还有长喙等分析了一大通，把宋玉华听得云里雾里的，只知道王世芬虽没见过五色鹦鹉，却能一眼认出这是来自安南的品种。

宋玉华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娘子连鹦鹉的品种都这么有研究，平时得有多爱看书啊，她这么想着就上手拉了拉王世芬的胳膊，“你平日里在家做什么呢？也不见你出来玩？”

“不过些针线女工，”王世芬仍旧是那副淡笑，“院子里丫头少，别说荷包香囊了，衣服鞋袜都得自己动手。”

话虽如此，宋玉华却从她内心得到真正的答案，原来王世芬不同于其他小娘子一样热衷于衣服首饰，吃食交友，她不仅醉心诗书，还苦练琴棋书画，还有股不成才女，誓不罢休的劲头。

好在宋玉华也不是肚中空空的草包，反而越发起来兴趣，她前些日子读了些史书，肚子里憋了不少感慨，只是宋夫人不耐烦听她念叨，宋文华又不在家，无人倾诉，既然与王世芬同车，便扯开话篓子。

最开始倒是说的投契，可后来说到北魏冯太后时，王世芬却道：“传于史书中的女子不少，其中我最厌北魏冯太后。”

作为冯太后的脑残粉，宋玉华当然不服气，但她毕竟比王世芬年长一两岁，还有有着身为表姐的涵养，便笑眯眯的请教道：“这是为何呀？”

王世芬义正言辞的批判道：“她本是前朝公主，既然国家灭亡，就该以身殉国才是，怎么能苟活于世，后来更是嫁给仇人之后。既然抛下身份嫁为人妻，就该从一而终，而不是在丈夫死后，把持朝政，大肆屠杀功臣，还干涉废立，把持皇位，真可称得上是妇德沦丧。”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宋玉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将冯太后批的一无是处，好似不浸猪笼不行的地步。

宋玉华实在是不能放任她继续诋毁偶像，便清清嗓子打断她的批判，“其实，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我觉得冯太后她当时若是不强硬一点，恐怕早就被那些野心勃勃的臣子啃的连渣都不剩---”

“那也不能牝鸡司晨，”王世芬打断她的话，“女子最重妇德，太祖皇后的《女训》中就写，女子要遵循三从四德，以端娴贞静为要。”

宋玉华顿时无话可说，好么，人家都被太祖皇后的懿训搬出来，你敢说什么。

王世芬就算再迟钝，也看出宋玉华的不满，只是她却不想之前那般善解人意的圆场，反而一副我最有道理，我最讲三从四德的样子，更妄图摆出《女训》来说服她。

宋玉华家庭环境和谐宽松，虽然宋归鸿请来闻名天下的女先生来教养她，可那女先生也是意外的开明，这让她骨子里多少有些独立自主的女权意思，王世芬老学究一样的说教不啻于唐僧念经，让她头大。

“我就不信，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小娘子，你难道心里真的就这么古板？”宋玉华暗戳戳的想着，正巧马车车轮被石头绊的车厢晃动，王世芬正忙着说话，没坐稳，便扑进宋玉华怀里，宋玉华忙支起胳膊将她扶住。

【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宋玉华听到她这样强烈的心声不由黑脸，不愧跟王伦是一家人，背起书来都溜的很，难道书读多了，真能把人读傻？可我家里父兄还有师傅，哪一个不是熟读诗书，也没见变傻。

最后解救宋玉华于苦海的，还是可爱的小天使黎依晴，她兴冲冲的撇下自家的马车和车夫婢女，跑来和宋玉华挤在一处。

她与王世芬也算相熟，热情的寒暄几句后，便搂住宋玉华不放，好像十几年没见面一样黏糊糊起来。

宋玉华好笑的扯开她的胳膊，“你怎么比我们还迟，你可是东道主呀。”

“我三哥和四哥昨天就去马场了，”黎依晴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家好姐妹，“有一匹西域马下崽子了，四哥说给你留一匹最漂亮的小马仔。”

【四哥对玉华真好，看来我和四哥得打一架才成了。赢的人才能表明心意。】

宋玉华听得连连眨眼，为什么要打架，难道黎家四哥要和依晴抢我哥？

“诶，你的乌云踏雪呢？”黎依晴探出窗外四处探寻之后，奇怪的问道：“你不是说要骑它显摆给我四哥看吗？”

王世芬闻言不安的看了一眼宋玉华，宋玉华倒是很遗憾的摇摇头，“这几日身上发懒，我娘就不许我带踏雪出门了。”

“哎呀，说过要和我赛马的，你怎么爽约呢，”黎依晴看起来比宋玉华遗憾多了，“而且，你还不肯带踏雪来，我都想它了。”

黎依晴无心却真挚的抱怨更让王世芬坐立不安起来，她清楚宋玉华不骑马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感觉尴尬。

“我家的乌云踏雪，我家的霓裳娘子，还有我家的肉脯和肉酱，你说吧，”宋玉华安抚的朝王世芬笑了笑，然后指了指静静不做声的霓裳娘子，玩笑道：“我家还有什么是你不惦记的，你干脆住我家里得了。”

黎依晴接下来便认真思考住在宋家的可能性，【住在宋家，不仅能每日与玉华一块说笑，还有机会见到文华哥哥，而且宋伯母也很喜欢我，不像我娘总是爱唠叨，这么想来，住在宋家还是挺好的，最好把曼灵也一起拐到宋家。】

“干脆让我娘收一个干女儿得了，”宋玉华听得好笑又有些感动，便认真的建议道：“我娘肯定会答应的。”

黎依晴听后眼前一亮，与宋玉华嘀咕起来如何说服两家父母，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王世芬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有兰衿奇怪又些微警惕的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