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半城,这并不是人的名字,而是一个代号,代表着这个代号的主人,抛弃了自己的过往,舍弃了自己的姓名、家族、荣誉、以及一切概念上的东西,加入了问道阁,成为了问道阁的一员。
问天,问地,问道。虚乎缥缈,在没有任何的规则能得到他们的承认。
大红袍,鲜艳的刺眼,上面绘着金灿灿的牡丹,手里摇着折扇,画的也是繁花似锦。苏东坡《望江南》有句云:“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或许便是这名字的出处。
枚殚此行来到南方,为的便是寻找他。
按照碧皇所说,想要和天机阁交涉的话,花半城会有办法。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张扬,奢侈,富丽,乖张。
好书,好画,好饮酒,好篆刻。是问道阁正式成立后,除了似乎原本便是碧皇的好友的酒下以外,第一位正式加入的人。
这些是枚殚问到的情报。
好像不少,实际不多。
但枚殚是那样自然而然的对花半城露出笑容,
“枚殚,既然你知道我在找你,就应该也知道我是谁了!”
“是谁呀!你!”似乎是嫌弃小酒杯喝酒不够痛快,花半城将酒杯一扔,换上了海碗,把酒咕嘟咕嘟的往里面倒。
“小心点!”枚殚恶狠狠的一脚踏在桌子上,“要是摔坏了难道还要我们赔吗!”
花半城学阮籍青白眼,翻白眼看着他,“屁!”他把一大碗酒往自己嘴里灌,一边灌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这店是我的!房契地契权全在我手里哈!”理所当然的,酒洒了一身,但他也不在意,“你说!”把空碗往桌子上一拍,“要赔钱?我?!”
他小孩子撒泼一般连续拍着桌子,“还有!还有!你叫什么?枚殚?你还叫这个名字吗?碧皇怎么能让你进来!他傻了?傻了吗?他?!”
“我为什么不能叫枚殚。”枚殚坐了回去,冷淡的问。
“你当然可以叫枚殚,不过啊,哈!”花半城放诞的笑,“本来的名字是枚殚,加入问道阁后的代号也是枚殚呐!那么你!没有将自己的残存尽数扔到问道阁里面啊!”他那热烈的语气咄咄逼人,“你还有这问道以外的念想吼!”
枚殚不曾舍弃自己的过去,他加入了问道阁,却依旧保留着加入之前的自己。
而碧皇、酒下、书子悦、花半城这些人,在成为现在的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将过去的自己舍弃掉了。
再也不会关心“问道”以外的事情。
枚殚眨眨眼,“你一定不懂吧!”他以夸张的、戏剧性的语调高声朗诵,“你不知道真实啊!你不了解我的这颗,炽热的红心啊!”
林清瑶冷着脸看着他们,然后默默的夹菜,喝酒,保养琴。
“你如何就知道,枚,殚!就不是我的代号!”
花半城惊讶无比,“你是我们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务?!”
“不——不不不!当然不是!但!”枚殚猛地一挥手,场景仿佛加了特效,几乎让人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响起慷慨激昂的音乐才比较应景,“只是!道理!道理是一样的!在我改名叫枚殚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如同加入了问道阁!就已经和现在的你们是一样的了!”
枚殚的眼中燃烧着正义的光辉,“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宇宙是否有尽头,时间是否有停止!啊!那时的我,虽然没有正式的加入这个名为问道阁的组织!但我的心!已经是符合问道阁的条件的!我!自动的!独立的完成了这份蜕变!”
“居然是这样吗!”
在林清瑶“你大爷的居然真的信了?”的眼神的注视下,花半城高声应和道,
“原来如此!是我!是我误会了你啊!”花半城挺了挺背,流露出坚挺的目光,“说吧!需要什么帮助!”
在枚殚开口之前,他猛地把手中的扇子一摔,“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是不是当我傻啊!你!”
枚殚毫无负担的收敛了那份激情彭拜的样子,虚弱无力的耸耸肩,“试一试呗,试一试又不会丢条命。”
花半城一甩扇子,晃啊晃摇啊摇,扇面上画着的那一团团艳丽的花,便仿若在风中舞动,“书子悦真是一个好人啊。他确实详细的把他知道的关于你的事情和你的目的啊,都告诉了我!是想知道怎么和天机阁交流?不对吧!要是想交流,要是仅仅想要交流,通过杂学院的路子就好了吧!你!”
他一边说话一边晃来晃去,“你想要的,不是‘和天机阁交涉的方法’,而是‘在优势地位和天机阁交涉的方法’!是吧?!你!”
“没错没错,”枚殚连连点头,“你有办法?”
“有啊——”花半城以扇遮脸,“但我!不告诉你!”
*
画舫渐渐靠岸。
驶船的是经验老道的人,船体轻轻的靠上码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然后几个伙计跳到了码头上,接过了穿上扔过来的几根绳子,将船系在岸上。
“姑娘,咱们到了!”
回应的,是一个清新和润的女声,“陈叔,辛苦了。虽然玩了一天,但不怨您,工钱还按照谈好的给,赏钱我按双倍的算。”
“好嘞!小姐仁义啊!”
“哪里的话。”
一位手持青纸伞的女子缓步走了上来,伞檐压低,只露出半张如玉的俏脸来。
“虽然向城主说过了,但毕竟我们是迟到了。待会让人去城主府那边说一声,礼数要足。今夜大家也要早些歇息,为明日的演出做准备。”
几个丫鬟跟了出来,听到她的话,互相看了看,
“你们呐,是想去玩吗?”
几个丫鬟点了点头,
“别忘了,要是我们按时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在城里面为城主表演,也是没有机会出去玩的。”
女子轻笑,
“不过算了,既然有这个机会,放你们去也好。先收拾东西吧,今天虞陵可没有宵禁,玩一晚上都可以,等一会迷们可以去看看灯会,记着和小五他们一起,别走散了。也别……”
突然想起了一阵铃铛声,打断了她的话。
“…………”
众人不知何事,面面相觑,唯独持伞女子,稍稍一愣,将腰间挂着的小荷包解了下来,
铃铛声是从里面传出的。说来也怪,明明是被荷包包着的,那铃铛的声音却清脆尖锐,清楚地传到人的耳朵里。
“告诉别人,今晚别上岸了。”
在其余人不解的目光中,持伞女子凛然道,
“陈叔,也麻烦你们,别靠岸太近,做好随时能走的准备。”
“诶?姑娘,怎么了吗?”
几人虽然惊讶,却没有反驳,
持伞女子盯着作响的荷包看了一会,抬头,伞檐上移,露出那一张精致美俏的脸来,
“那里面……”迟疑着,她这样说,“今晚会死很多人。”
身边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〇〇〇
洛钧不喜欢这种狂欢的气氛,他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在这个夜晚,他悄无声息的远离了人群,挑着人迹罕至的、偏僻的小巷子走。
他没有目的地,本来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防止有人去问道阁那边找自己,所以,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好。
这一位问道阁的成员,并不似他人那般张扬好认。而是仅仅一套最普通的粗布衣,头发也只是简单的绾了个发髻。要说不修边幅,却把身体洗的很干净,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是异样俊烈的白,冷漠的表情,也确实能看出他的脸其实很好看。如果是一年前,或许还能看到稍微打扮整理、将不错的底子显示出来的他。但现如今,这世上既没有会为他整理的人,也没有他值得整理给别人看的人。
去掉这些,这个人身上有着唯一一个,及其显眼的地方,便是他腰间挂着的剑。
那是内敛的乌金剑鞘,有着冷白的剑柄。一眼看去,黑白分明。挂在这个人身上,则仿佛将这个人的精气神全都占据了一般,让人只能注意到剑而已。
人名洛钧,剑名洛钧。
在加入问道阁的时候,这个人便连自己也失去了,舍弃了过去的所有联系,甚至舍弃了自己,只剩下剑。
终究只剩下剑。
洛钧停下了脚步。
他抬着眼,冷漠的注视着周围。
阴暗的小巷,低矮的墙。月光尚不明亮,淡薄的影子如纱般惚恍。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〇-〇-〇
啊,枚殚吃瘪了,被耍了。
林清瑶看着枚殚与花半城的交谈,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虽然他们是杂学院的同学,但幸灾乐祸正是他们感情好的体现。
林清瑶坐在一边,在两个人开始拍桌子的时候便带着自己琴远离了桌子。
这时候,她举止自然的将瑶琴平放在腿上,手指轻按住琴弦,凭着触感进行无声的调音。
她有着不止一架的琴,来这里带过来的也有着十几个,不过大多在楼上放着,现在在楼下随身拿着的只有一个。琴这种东西的保养要求很多,所以随身带着,就要随时调整。
如果随时打起来随时可以应对一下。
随随便便应付一下就够了吧。
反正是枚殚,死了也就死了。
“这样吧!”
花半城用食指点着桌子,坏笑着摇头晃脑,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没错!机会!我!”
枚殚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要知道,如果一个地方有两个装傻的同时存在还没有人愿意负责吐槽的话,会变成怎样的一种光景吗?”
“你说啥?听不懂啊!我!”
他收起扇子站起来,猛地转了几个圈,晃悠到靠近大门的位置——
“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那是灯会开始了!人来人往!热闹!热闹!”
“难道说!”枚殚也猛地站了起来,不可护心的看着他,“你想和我比赛!”
“没错啊!比赛!你!和我!”
“居然要和我比谁一个晚上泡到的妹子多——你可真是自信啊!”
“没错……不对!停!”花半城向后夸张的一蹦,“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
左手指天,右手向地,这个人哈哈大笑,
“我是说!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
动作变换,折扇打开,遮住右半边脸,那人狰狞一笑,
“满足你的愿望哦——”
他闪出了大门。
枚殚迈出第一步,“清瑶!”
林清瑶拨动了琴弦。
铮然的琴声,瞬间扩散了出去。
声音如同海啸般的推动,室内的桌椅在这样一瞬间便化作了数不尽的碎片——
“我会赔钱的。”
她这么说。
枚殚卖出第二步,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什么鬼?”
首先发生改变的,是客栈的墙壁。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墙壁上出现了大量的变形。
“先出去!”
枚殚喊。
林清瑶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那我就不赔了。”抱着琴跑了起来。
整栋楼都在变形。
扭曲,碰撞,重新拼接。
“我发现了!有趣的事!”
花半城那大笑般的声音回响着,
“你们!是来偷袭我的?!”
屋顶,墙檐,对面的楼上,甚至于地下,被甩出、被震出的,
是大量的人影。
穿着黑衣的,人。
〇〇〇
“束手就擒吧,这样我们都能省很多事。”
对面的领头人似乎是这么说的。
洛钧停了一会,接着,
如常的迈动了脚步。
“不愿配合吗?”领头人一挥手,
月光下,墙头上,数十个一样打扮的黑衣人,纷纷取出了兵刃。
“那就受死吧!”
洛钧仿佛没挺大、也没看到一般的前进。
冷漠的青年人开口说话:
“以剑为名,以剑为心。此身唯剑,余者皆虚。剑存则人存,剑亡则人死。天地之间,无我无他,唯有……”
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了痛恨。
对于自身的痛恨,对于剑的痛恨,对于过往的痛恨,对于未来的痛恨,而一切又归于虚无,
他的眼中,终究除了剑,什么也没有剩下,
他的身边,终究除了剑,什么也没有留下。
人名洛钧,剑名洛钧。
洛钧将手放到了洛钧的柄上。
“唯有剑意,长杀众相。”
毁灭一切的杀气肆虐了出去。
“此身为剑,不杀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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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〇〇
池心雨还是那一副盛装打扮,
将某一处的房顶改造成华丽的空地,放置着舒适的座椅。
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月亮。
“到时候了。”
璀璨的焰火爆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