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看到陈庆之站在面前,忽然听到陈庆之这么说,万景天一时间连脑回路都断掉了!
这还是之前那个避世不见人的陈庆之吗?这还是之前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陈庆之吗?这还是之前那个几次三番把万景天赶走的陈庆之吗?
不过这倒的确还是那个喜怒无常、心思不定的陈庆之呐!
只是这个陈庆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万景天是越发糊涂了。
“还不走吗?”陈庆之催道,“看来你那位病人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着急啊?”
“啊,去去去!”万景天赶紧说。
他把之前对陈庆之的仇怨和委屈,以及此时自己满身、满心的疼痛,在这一时间全都撂下了!救人,救宋小川,这才是当务之急!这才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诉求!
万景天赶紧把陈庆之往里引,生怕这个让他完全摸不准脾性的陈庆之下一刻又后悔了。
——这可真是说不准的事情啊!
可偏偏,钟不闻却在这时挡在他们前面,眯着眼说:“要走?问过我答应不答应了吗?”
万景天心里那个急呀,他是真的担心陈庆之会转身就走!所以虽然钟不闻是拦在陈义等人前面,万景天却第一个上前一步,皱眉问道:“你要干嘛?”
“你问我要干嘛?”钟不闻指着满地的伤员说,“这些人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这些始作俑者这就算是轻轻松松地握手言和了吗?那你准备跟兄弟们怎么交代呢?”
万景天先是气昏了头,后又乐昏了头,还真忘了这些挨打的弟兄们。他现在看过去,那些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他们面对的一方是自家寨主,另一方是打不过的陈义,就算心里不爽,又哪儿敢吱声?
万景天挨个扫了一眼,见大家的身体上都没什么大事儿,知道是陈义方才是留手了。于是下令道:“你们先回去吧!”
他心里还是更担心宋小川。
可钟不闻却说:“回去?寨主,这样对待弟兄们,怕是会寒了大家的心吧?”
钟不闻这么一说,周围果然有了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的声音。
“那你想我怎么做?”万景天的脸也沉了下来。他之前一直觉得钟不闻说话阴阳怪气,但只当是他脾气不好。一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确认钟不闻的目的,可不是来帮忙那么单纯的。
钟不闻阴险地一笑,他指着陈义:“我心里不爽快,想与那位打伤了大家的小兄弟切磋一下。至于你应该怎么给弟兄们交代嘛,我就不知道,也管不了了!”
钟不闻直接点了陈义,以陈义的个性自然不会躲着不战。他眉毛一竖,胸膛一挺,当即便要站出去,却被陈庆之轻轻一抬手给拦住了。
陈庆之指着钟不闻问万景天:“这位是?”
他看了这许久的戏,终于说话了。其实若不是钟不闻这么快点了陈义,他怕是还要把这场戏再静静地看上一阵子的。
钟不闻的身份,万景天还真不好说清楚,于是只是含糊地介绍:“他是天虎会总舵里的人。”
“原来是位总舵里的大人物!俗话说京官高半头,难怪这位大人不把你这寨主放在眼里。”陈庆之慢慢说道,“阿义是我的人,他做下的事情,我来负责。只是我方才听阿义说,是石荣山的人先冲出来动得手,试问这位大人,换做是你,会只是站着挨打吗?”
他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钟不闻的回答,所以直接继续说:“阿义自始至终连武器都没用过,显然是只是为了自保。在场的弟兄们的情况,我大概都看过,最多也就是受了些青肿的皮外伤,几乎连血光都没见到。如果这样的结果也不能被诸位接受的话,那我真的要怀疑你们到底是石荣山上的骁勇汉子,还是阁楼深闺里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大姑娘了!”
钟不闻怒言:“什么大姑娘!你这小儿,不要出口侮辱我山寨众人。”
“侮辱?”陈庆之斜眼看钟不闻,“我心存敬佩,可不愿侮辱万景天的这一寨汉子!我看侮辱他们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钟不闻不知道陈庆之又要说什么,但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会于他更加不利,所以用凶恶的眼神瞪向陈庆之,想威吓他谨言慎行。可那陈庆之是何人?当年带着七千人马都敢直捣三十万敌军,现在又怎么可能被钟不闻的一个眼神给吓退?
陈庆之轻蔑看了钟不闻一眼,进一步说道:“他们受自家寨主的号令,立即出门迎战,是为忠;他们敌之不过,却不畏不逃,是为勇;他们在你的挑唆下,依然不怨不闹,是为义。为兵者,必遵将令,不问缘由,如此,才能齐心克敌。我看这帮山寨弟兄好得很,你却以你的心胸,去揣度他们也承担不起这小小的失败,难道不是在侮辱他们的品格吗?”
说实话,山寨的弟兄们不是完全没有怨气,但他们同样没多少思想。之前被钟不闻一煽动,好些人心里都气鼓鼓的了;现在被陈庆之这一番“忠、勇、义”的吹捧,又个个觉得自己是英雄豪杰了。
说到底万景天是寨主,就算他们有怨气,也是有诸多顾忌不敢表达的。现在,陈庆之帮他们找了合理的理由将那份不敢吐露的“怨气”化成了光明正大的“豪气”,他们的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或者说,这怨气和豪气两相比较,他们更倾向于去选择豪气。
众人的情绪有了逆转,陈庆之和钟不闻都有所察觉。
陈庆之弯起嘴角,淡淡地笑,钟不闻则暗暗咬紧了牙齿。因为此前,钟不闻的“仗义执言”和陈庆之的代人道歉,本质上都是在拉拢人心、相互较劲。
显然,最后是陈庆之胜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不闻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句。他眼前的这个看似体弱的白衣青年,却心思缜密、波澜不惊,能三言两语就颠倒了人心。
他觉得对方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