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命和余鹰不想再过多地探讨海上血案,第二天清晨,扔下陶天涯,离开了云梦客栈。
这是客栈外的一条通向海边的小路。
紫色的野蔷薇绣满了小路的两旁,露珠在花叶上点缀成钻石,闪闪发光,小路朝天,云层中黏着一丝丝晦暗,大海的气息已隐隐飘来。
大海里藏着许多秘密,秘密唤醒人去猜想,猜想让人快乐,也让人疲累,正所谓搅尽脑汁费思量。许命和余鹰想摆脱疲累,更快乐一些,他们穿过这条小路,去海边钓鱼,钓鱼即是钓娱。
道,可道,非常道;鱼,可娱,非常鱼。千百年来,无数隐士高人都喜欢钓鱼,道家哲人庄子几乎一生都隐居在濮水垂钓,钓鱼不仅仅是钓娱,而且是悟道。
娱乐与悟道总是连在一起,娱乐即是悟道,悟道即是娱乐。
许命看着余鹰手里的鱼杆说:“今天要是能钓到一条美人鱼,那该有多快乐?”
余鹰说:“美人鱼又不能吃,有何快乐可言?”
许命说:“你只知道贪吃,简直是吃货!难道不能吃的东西就不能让人快乐吗?人生在世,一为嘴乐,二为心乐,你可以跟美人鱼在一起对唱情歌。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可见音乐比肉还令人快乐。”
余鹰觉得许命的话不无道理,说:“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在那一片苍茫中一个人生活,看见远方天国那璀璨的烟火。好,好,但愿今天一定钓到一条会唱歌的美人鱼。”
小路上,一阵野蔷薇的清香飘来,紫色的野蔷薇丛中恰好躺着一条白色的美人鱼。
可惜是一条不会唱歌只会骂人的美人鱼。
那条美人鱼就是白雪,白雪就是一条最美的美人鱼。
白雪穿着一身白可胜雪的连衣裙,横卧在野蔷薇与野草丛生的路面上,一动不动,星眸闭合,她是死,还是晕?
余鹰走上前,半弯下腰,急呼:“白姑娘,你醒醒,你醒醒,你醒醒!”
许命大笑说:“不用钓,你就得到了一条美人鱼,可惜她已死去,你看不见远方天国璀璨的烟火,泪水只好继续漂泊。”
余鹰用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却感觉不到她的鼻孔里呼出的气息,难道白雪被人杀死了?
许命蹲下身,低头瞅了白雪一眼,手在白雪的头顶抓了一把温热的空气,他知道只有活人头顶的空气温热,死人头顶的空气一定冰冷,由此可见白雪是装死,所以他料定白雪又会大闹一场。
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果然好戏上演了,只见躺在地上装死的白雪忽然睁开眼睛,根本用不着跳起来,直接就从背后抽出一剑,一剑就抵住了余鹰的咽喉。
余鹰被剑抵住了咽喉,动弹不得,满头冷汗直淌。
那一剑几乎要刺穿余鹰的喉咙了。
余鹰也不说话。
许命大叫起来:“白姑娘,姓余的多喜欢你,你还没有入洞房,就要谋害亲夫?”
白雪似乎天生就不会把余鹰当成亲夫,她的剑往上一顶,余鹰的咽喉就感到一阵寒冷。
余鹰毫不畏惧,睁着眼睛,看着白雪的一切举动。在他眼里,她惊天动地的美丽足以让任何男人放弃抵抗,他愿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承受任何痛苦、孤独、仇恨,甚至死亡。
白雪怒斥余鹰:“你为什么不动手,也不退避?有种就跟我打一场,这才是男子汉。不然,你就是孬种!”
许命笑望着白雪:“他没种,但他是好男人,因为他心里埋藏着一个小秘密,他想要告诉你,那不是一般的情和意,那是他内心衷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匆匆与你相遇,对你有无限的依恋,那就是他的秘密。”
白雪冷笑一声:“你们二人一唱一合,简直莫名其妙。”
但她还是手下留情,并不真想杀死余鹰。
她一脚将余鹰踢开,身子急弹而起,飞腾而上,翻身旋降,洁白的连衣裙在空中绽放,像一朵千年雪莲绽放出光华。
她站定了,站成一种绝世之美。
美爆了,美毙了,美得秒杀一切!
连她手中的剑也很美,剑在她手中没有刺出,也没有缩回。
剑尖吐着寒气。
寒光在剑身上一缕缕荡开,像秋风阵阵吹袭。
她的眼光比剑芒更冷。
许命盯着白雪,直盯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再也忍不住地生气了:“你不要欺人太堪!”
余鹰纠正许命的用词:“好像是欺人太甚。”
许命故意用错词,又故意改口说:“对,不是欺人太堪,是欺人太甚。”
白雪不屑地望着许命,满脸骄横,一仰头:“我就是欺人太堪,不,是欺人太甚,上次打过你两耳光,你还记不记得?”
余鹰想起许命上次挨她两耳光之事,眼里喷出怒火,他放弃抵抗,但不放弃尊严。他吼斥说:“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顶天立地,锄强扶弱,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一忍再忍,你若再得寸进尺,我就……”
白雪把嘴噘起得像小山一样高,说:“你就怎么样?”
余鹰一反手,一伸一缩,只见白雪手中的剑一闪,就被他抢到了自己的手中。
就在他反手夺剑的刹那,他同时点了白雪的穴道。
这就是余鹰无声的回答:要怎样?就这样!
白雪看见余鹰满手都是剑的光华,他在一团光芒中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与先前的怯懦判若两人。
白雪脸色变了,她被点了穴道,身体四肢不能动弹,但嘴能说话,她瞪着余鹰,怒骂:“你的口里也配说出大丈夫三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你既是大丈夫,又为何作贼?”
许命说:“他什么时候作贼?”
白雪愤愤说:“他偷我的珍珠。”
许命说:“你怎么知道偷珍珠的人是他,不是野泽太郎?”
白雪说:“野泽太郎一向只喜欢抢,不喜欢偷。”
许命说:“那你上次为什么用剑逼着他学狗叫?”
白雪说:“我一时冲动,当时没想那么多,你说是他,我就以为是他,我回家后想来想去,终于想通了,决不是会他。你为什么骗我?”
许命笑着说:“我怕你欺人太堪,不,不,是怕你欺人太甚,怕你让我朋友太难堪。所以说了善意的谎言。你今天来,我很有收获,知道了堪和甚的区别,以后再也不会把欺人太甚说成是欺人太堪了,这就是你最大的功劳,谢谢你。”
白雪被许命逗笑了,似乎怒火减轻了许多,但她仍没好气地说:“你的朋友为什么要偷我的珍珠?他简直是欺人太甚,而不是欺人太堪。你越说,我越弄不清堪和甚的区别了。”
到底是欺人太甚,还是欺人太堪,这倒是一个问题。
余鹰故意装糊涂,他笑了笑,立即用手掌在白雪被封住的穴道上拍了拍,给她解开了穴道,并把剑还给了她,双手抱拳,向她施了一礼:“你有一整箱珍珠,但我没有偷一整箱,只是拿两颗玩玩,玩一会儿再还给你,不行吗?不是已还给你了吗?”
白雪被解开了穴道,便松了松筋骨,身体舒畅多了,她慷慨地说:“不就是两颗破珍珠吗?你只要跟我打声招呼,我送给你二百五十颗都行。”
余鹰说:“我只要两颗,你送二百五十颗,增加了二十五倍,受此大礼,我心有愧?”
许命讽刺余鹰:“她还没送,你感动什么?”
白雪对余鹰说:“你知道二百五是什么意思?”
余鹰说:“二百五就是白痴,白痴就是二百五。”
白雪说:“你就是白痴,二百五十颗珍珠是两颗的多少倍?是你所说的二十五倍吗?”
余鹰抓耳挠腮。
白雪说:“是一百二十五倍,不是二十五倍。”
余鹰说:“我算错了,二百五十颗珍珠是十颗珍珠的二十五倍,我把两颗误解成了十颗,贪图计算的便利,所以出错了,唉,惭愧,惭愧。”
许命捂嘴而笑,没能去钓鱼,没能领悟到钓鱼的快乐,也没有遇到美人鱼的神话,但白雪这条美人鱼把他逗乐了。
白雪问余鹰:“你知道珍珠像什么?”
余鹰说:“像什么?我还要考虑考虑再回答。”
白雪说:“珍珠很圆,瓜也很圆,所以珍珠像傻瓜。”
余鹰说:“珍珠很圆,心也很圆,珍珠像又很聪明又很干净的心,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我的冰心在玉壶里。”
许命帮余鹰说话:“白家亲友如相问,余某爱心在玉壶。他把爱心装在玉壶里送给你,你要不要?”
余鹰对白雪说:“你的心也像珍珠,我偷珍珠不是因为贪财,是为了偷你的心。”
许命说:“这真是史上最直率最动情最搞笑的求婚表白,女人若非铁石心肠,一定会感动得昏天倒地。”
白雪终于明白了,余鹰以偷以媒,想通过偷珍珠引起她的注意,他再趁机结识她。
她想:看来他还很有办法,的确不是二百五,倒是五百二。
她美丽的脸上泛起娇嗔的颜色,她嘟着嘴说:“偷了就是偷了,不敢承认,还冤枉好人,哼!”
她冷哼一声,纵身而起,转眼沿着小路急奔而去。
小路上只剩下许命和余鹰。
钓鱼的时间被白雪耽误了,许命反正钓不成鱼了,他就想用搞笑来弥补钓鱼未遂的遗憾。
许命说:“你偷美女的珍珠,就是为了偷美女的心,偷心快乐吗?”
余鹰说:“你总有一天会体会。”
许命说:“偷吧偷吧不是罪,窈窕淑女总有人追,如花的外表后有一颗珍珠心,你偷心无惧无畏。”
余鹰故意装出一副苦脸,应和着说:“我现在想哭了,因为偷心毕竟也很累。”
许命说:“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男人总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只剩下心碎,做人何必怕那么狼狈。”
他们没有钓到鱼,但钓到了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