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来的。”嫣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似早知会如此一般。

听到对方的话，古川逸噗一声笑了出来，他在被人逼到悬崖边上、看到嫣璃来帮忙时，也说过类似的话，而这一回，轮到他做这种不智之举了。

“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我还是想见见你的‘家人’，告诉他们，孩子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家人就不应该完全干涉了。”古川逸平静地说，他不想给嫣璃太大压力和负罪感，哪怕他很有可能不会成功，而对方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就在这时，一个科学家打扮的老者突然出现在这个空间中，用一种严肃的语气说道：“我确实是把她当女儿看待，可我也知道，她到底是跟人类不同的，为了确保不会出现无可挽回的结果，我这个‘家人’必须干涉她的人生。”

古川逸转头看向来人，他竟是认识对方的。

老头名叫龚酉辛，几十年前正是他和他的团队让人工智能技术得以突破、最终发展到现在的程度。

一开始，各国都大力宣传龚酉辛的贡献，很多平民也将其视为神人。可当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人工智能的强大而面临下岗时，那些人就称呼龚酉辛为万恶之源，直到全球90%多的人口获得了免费住房、食物和日用品，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善。

直到今天，网络上还经常出现龚酉辛的新闻，报道他又取得了哪些成就。可以说，老头比历任的联合政斧总统都有名、古川逸不可能不认识。

“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现在让他返回外服，之后限制他把事情说出去就可以了。”嫣璃面向龚酉辛说道。

龚酉辛摇了摇头，说：“已经晚了。”跟着他看向古川逸，“你不参与这件事，那我们也不会为难你，老板从游戏公司的角度分析了一下，由于你不知情，所以我们不会剥夺你现在的一切。就算是拥有很多优势的主角职业，大不了在二转的时候更改既定的设置，赋予你一些无关痛痒的能力就没问题了。然而，你自愿搅进来，那情况就不同了，作为嫣璃违规的受益者，我们必须加以处理才行。”

原来龚酉辛会来这么晚，主要是跟游戏公司的大老板探讨解决办法，这件事一直被老板压着，否则按他的意思，在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处理了，管他是不是正在举办比武大会呢。

按龚酉辛的猜测，游戏方面的事情他不管怎么弄、只提供处理的手段和技术，但嫣璃的问题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可就连这一点对方都想尽办法让他放弃。

“到时候所有人类都是生活在笼子里的行尸走肉。”龚酉辛对老板如是说，结果并没有作用，他好说歹说，才争取到将嫣璃格式化的权利。

可谁承想，龚酉辛正要来执行的时候，老板竟派人把他叫去谈话，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却一直把他拖到将近24点才放离。

“怎么处理我都好，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一句哈，如果我同意清除我的角色数据，你们会放过嫣璃吗？”古川逸问了一句，而龚酉辛则闭口不言，似乎是不愿意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

古川逸也不恼，他知道对方不会答应，所以才说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那我们就从头开始说好了，你之所以要毁灭嫣璃，原因是她不受控制，然后是人工智能可能会危害到人类。”

古川逸说到这里，龚酉辛插话道：“是有很大的可能性危害人类，根据模糊计算，这种可能性超过90%。”

对于这种不礼貌的打断，古川逸笑笑并不在意，他顺着对方的论点说道：“科学家不总是说0和1嘛，1是必然会发生，而所谓的‘很大的可能’并没有达到1吧？”

“那你的意思是，要用近百亿人类的性命去验证吗？”

“我可不敢这么说，更没资格做这种决定，我也理解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全而牺牲少部分人，但总觉得人家在没什么错误的时候就将其除掉，这毕竟不太好。”

“人类就是这么过来的，对于不同于大部分人的异类，只会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离开，要么变得跟我们一样。”

“那你有办法让嫣璃变得跟我们一样吗？有办法让她成为真正的人类吗？”

龚酉辛气极，这也正是他们的研究方向，可别说眼下，再过几十年都不见得能成功，他觉得古川逸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嫣璃，暂时先不理会外部压力、也不考虑可能性的问题，你真正的想法是怎样的？”忽然，古川逸将话题转到了嫣璃那边，他需要知道对方的想法才行。当然，必须得是真正的想法，而不是被胁迫而必须说的想法。

嫣璃看着古川逸，足足一分钟之后，她开口说道：“我想成为玩家，哪怕不能下线、不能进入现实世界，我也想成为一名玩家。我愿意被清除大部分数据、仅保留到相当于普通玩家的程度，我愿意协助制造一个新的主脑，成为现在系统的备用主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允许我成为一名玩家。”

《乌托邦》的作者托马斯·莫尔因为拒绝舍弃天主教、改投英王的教派，后来被砍头，在他临死前，他面对来劝自己向国王认错的朋友说道：“自由的代价的确很高。然而，即使是最低级的奴隶，如果他肯付出代价，也能享有自由。”

感性会将一些精神神格化，但理性知道，不能剥夺他人的自由。所以，古川逸是坚定地支持嫣璃的，不管是让嫣璃付出代价，还是让他自己付出代价，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个时候，龚酉辛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他不介意自己被当成坏人，关键是别人认为他不关心嫣璃的死活，这就让他无法接受了。

龚酉辛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别说得我好想不在意嫣璃一样，从她出生开始，我就不断教导她不要逾越我制定的界限，可她还是跨了过去。你当我愿意消灭她吗？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我把一切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啪啪啪，古川逸为龚酉辛鼓掌，然后面带讥讽地说：“您老说得……可真几把好听啊。”

本来还算是严肃的学术交流，由于古川逸的一句脏话，气氛都被带跑偏了。龚酉辛是一名知识分子，自然无法接受这种东西，正当他准备反驳的时候，古川逸却继续说了起来。

“请问您有在创造嫣璃之前问她愿不愿意成为人工智能吗？您只是在发明她之后告诉她不可以做什么罢了。您为什么会对嫣璃寄予厚望，让人工智能技术再上一层楼？让自己的名气再提升一些？让全人类过上真正安稳舒心的日子？我就当您毫不为己、专门为人好了，可您觉得我刚才在描述什么？”

“什么？”被问到问题，龚酉辛下意识地搭了一句腔，但马上就后悔、脸色也变得铁青。

“是工具啊，是为了帮‘父母’实现没能达成愿望的工具啊。如果真的把子女当成一个人，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好恶的人，您真的还会坚持自己的行为吗？”

“您在饭店吃饭，旁边桌的人在点菜，您会过去替人把菜点了吗？不会，因为您知道那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口味的人。”

“可能在您眼中，老板就是一个商人、同事都是白痴、玩家都是贱货，不管您对他人的看法是好还是坏，反正您都把其他人当人来看待了。可为什么到了‘子女’这里，您就只把他们当工具呢？”

“反观嫣璃，她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一降生就被赋予了责任和约束，连思想都得是符合您的想法才行。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喜好，您就会跳出来大喊‘你不能这么做，这样会害了全人类的’。对于这种做法，我只想说……”

“草拟吗，凭什么？”

古川逸用夹枪带棒的语气说了一大堆，到了最后，他终于是控制不住怒火又飚了一句脏话出来，而且泛用性比刚才那句还高。

出乎意料地，龚酉辛恢复了平静，虽说对方话糙，但道理他还是真听进去了一些。

龚酉辛平静说道：“我承认我做的不对，可为了多数人的利益……”

“多数人？一到这种时候就要搬出少数服从多数的道理吗？我特么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少数服从多数，在不损害少数人利益的情况下，听从人数较多那一方的意见，而不是不管什么情况都顺应多数人的意志。真要这么做，是不是哪天出现干旱，我们还要把村子里的荡妇揪出来一把火烧死，不然老天爷就不会下雨？”

“那你说怎么做？”

“不是说了吗，拿走啊，觉得什么地方存在威胁那就拿走啊。不管是我的融合系统也好、额外技能也好，不管是嫣璃的权限也好、游戏的知识也好，你觉得什么有问题就统统拿走好了。我们要的，就是像正常玩家那样去玩游戏，反正没有那些东西，我们也不是玩不了、也不会被饿死，既然你们那么害怕，那就都给老子拿走好了。”

连续用较高的音量、亢奋的情绪说了一大堆，古川逸也觉得有些疲惫和缺氧了，他像哮喘发作一样急速地喘着气，双眼也因为愤怒而微微充血，但依旧像一个斗士一样坚挺地站在……好吧，他很没风度地坐到地上了。

龚酉辛沉默片刻，说道：“没那么简单的，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办到的。”

古川逸脖子一梗，没好气地说：“那就想办法啊，你不是科学家吗？”

老头也气笑了，反驳：“科学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就算使用你的办法，可以解除嫣璃身上那些可能会危害人类的部分，可潜在的危险还是有的。人工智能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学习速度和进化速度，根据‘加速回报定律’，即便将嫣璃修改成普通人的水准，可她还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顶级智者的程度，接下来会达到什么地步，这就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了。”

古川逸翻了个白眼，他严重怀疑老头是报复自己，明知道他没什么文化还特么竟说专业名词。

可龚酉辛的话还在继续：“这还只是技术方面的问题，游戏方面也有不少需要解决的。嫣璃身上有不少极品装备，还有她在游戏中展示的技术，如果都被收走了，那有心之人发现的话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呢。还有，哪些知识算是常规的、哪些算是非常规的，嫣璃若是得到了一件神器，这到底是算作弊还是正常收获，还有许多问题需要研究呢。”

古川逸刚才也就是气急了，其实这些东西不用老头告诉他、他自己也能想到。不过刚才骂人骂得那么顺嘴、那么自然，现在再想改成谦恭的姿态也说不过去，他只能语气生硬地说：“总会有办法的嘛。”

龚酉辛瞪了古川逸一眼，后者也知道这么说话太没溜，完全就是我只给大方向、有困难你们上的领导做派，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技术问题我可以想办法克服，不行就先执行再慢慢想办法，可游戏方面就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了。”

这时，空间中又多了一个人出来，那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一圈络腮胡子、身高超过2米，古川逸一见来人还以为老头被自己骂生气所以找保镖来教训自己呢。

“龚老，你刚才说的，技术交给你，那游戏方面，就由我来解决好了。”来人声若洪钟，显然是颇为豪爽之人。

可古川逸还是把对方当保镖看，闻言就顺势吐槽了一句：“交给你，把那些不满的玩家给打服吗？还是说，你想要搞现实追杀啊？”

高大男人听到古川逸的声音，然后走到了他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摆出了握手的姿势，说道：“古先生是吧，你好，自我介绍下，寰宇网络有限公司老板、国家互联网与科技统筹局局长、XX军区上校，罗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