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替换文成公主？”

早春日头正好，林间并不寒冷，少年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宵云公主一蹦一跳的走在山间小径上，目光时而流连幽谷山泉，时而观望南归候鸟，时而赞赏茂叶繁花，仿佛这山间普普通通的一切，都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其实她虽贵为公主，集天下宠爱于一身，但也因是公主，不得不禁锢于公主的无形枷锁之中，少了许多平凡女孩的自由，从未像如今这般自由的漫步于山林之中。

她本在比较着山间野花的花瓣多还是御花园中的名贵兰花花瓣更多，突然被少年唤回了神，心不在焉的答道:“我和你一样，是塞外魔门的人啊，我要绑了文成公主，和皇帝谈条件呢。”

此时天下，三门中魔门式微，再次退回塞外，但入主中原之心不死，倒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文成公主和亲事大，关系两国邦交，若是劫了文成公主，以此为筹码，的确可以和太宗皇帝谈一谈条件。

少年哼了一声，“你不仅爱说大话，还爱骗人。”

宵云公主一愣，心道猜错了么？这臭小子难道不是塞外魔门中人？她聪明不凡，虽未经历江湖，却也听闻不少，中土各派，该是没有这样一个少年高手，却也不料此人也并非魔门，她并未显得尴尬，反倒趾高气昂道:“我怎么骗人了？”

少年道:“你手中的宝物是业火红莲的花瓣铸造，刻录符篆阵图乃是道门精华，且你身法出自道门四十九步天罗，你怎会是魔门中人？还说没有骗我么？”

宵云公主不置可否，抬手结印，双手翻飞交替，如花朵般美丽好看。

少年不禁驻足，奇道:“怪了，你倒真会魔门大黑山帝子宫一脉的五花印决。”

宵云公主心中却也惊讶，这人熟知三门武功，聪明如她，也无法再猜出他的身份。

也许他真的有办法杀了国师李绩，她心中不免生出这种想法。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冷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宵云公主笑道:“不告诉我也罢，我便一直叫你臭小子，反正你也得死在国师李绩手中，我也懒得记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

少年顿时光火，“我名罹恨，你可要将我的名字记牢了，日后他人问起是谁杀了李绩，你别说不出名字来。”

宵云公主皱眉，“你父母怎生想的，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意中满含苦恼仇恨，真不好听。”

心中却道:“他们给你取了这么个悲伤的名字，该是经历了莫大的仇恨苦难，是否我父皇就是这些苦恼仇恨的缔造者呢？”

她满心皆叹着罹恨性子单纯，其实她也是个善良的人儿。

她跟着罹恨，三分出于玩闹，三分出于好奇，其余尽是忧心，她聪慧过人，几句话中便猜透了罹恨的性情，只觉这臭小子虽身怀绝世修为，却太也单纯，莫说要杀太宗皇帝和李绩，便是这江湖中许多智计高绝之辈，他都是斗不过的。

她竟有些不想这么个奇异少年白白送掉性命，所以之前言语中，便透着劝他放弃的意味。

罹恨自是没想过这些，他只觉得这个女子实在不可理喻，伶牙俐齿，目中无人，爱管闲事，且谎话连篇，却偏偏有一件绝世宝物防身，杀也杀不了，此时听她点评自己名字，又提及父母，心头更加光火，“你懂什么？满口胡言。”

“我就是什么也不懂啊，所以才满口胡言套你话呢。”宵云公主心中这般想着，见罹恨加快步伐，似要甩开她，脚下发力，紧紧跟上，道:“我说错了么，哪有父母这么取名字的，在我们中土，父母都给孩子取些好听吉利的名字，如意啊，吉祥啊，二狗啊...这个不算，但也是为了好养活，对，就是这个意思。”

罹恨懒得去理宵云公主，自顾自的向山中深处走去。

宵云公主抿嘴一笑，她看透了罹恨的性子，单纯诚实，她自有一百种方法令他开口，故作夸张的啊了一声，“是了，你一定是在骗我，说了个假名字给我听，哪有父母给自己孩子取这么不吉利的名儿。”

罹恨登时驻足。

宵云险些撞在了他身上，忙稳住身形，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你瞪我干嘛，我说对了么？”

罹恨强忍着动手的念头，咬牙切齿道:“我没有父母，我只有师尊，他为我取名，育我成人，授我武功，教我道理，我不骗人，我叫罹恨，你若想看我怎么杀李绩，就不要再说话，否则我这便赶你走，我杀不了你，不代表我没有法子赶走你。”

宵云公主心中豁然，是你师尊让你杀我父皇么？他定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教了你绝世武功，育得你磊落光明，怎就叫你去做杀我父皇这等蠢事呢？

她几番猜想，都觉得罹恨此行有死无生，心念此人不坏，定不能让他平白送命，她抓着罹恨见不得别人认为他说谎的个性，激他带着自己随行，又说出没有父母只有师尊这些信息，但这个法子再用下去，定激怒于他，便换了个法子，美目突然迷离，宛若雨雾蒸腾，戚戚楚楚道:“我也只有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于我恩重，疼我如亲生女儿，我定要为他分忧，助他报仇。”

罹恨单纯，见宵云公主一副凄楚模样，心中怒气渐消，哪里会去想她这些表情，全是骗人，皱眉道:“你师父和太宗皇帝有仇么？所以你才替换了文成公主。”

罹恨的确纯良，可并不笨，只是涉世未深，比不得宵云公主机灵古怪。

他不知宵云公主身份，只知她身怀异宝，又做了劫持当朝公主这等灭九族的事情，有此猜测却是合理合情。

宵云公主演得起劲，竟掉了两滴眼泪，“怎么不是，当朝皇帝不仅同我师父有仇，还同我师祖有仇，同我姑姑姑父也有仇......”

罹恨打断道:“那你父母呢？和李世明没仇么？”

宵云公主哽咽道:“我没爹爹妈妈，怎么来的仇？”

罹恨见宵云公主说哭就哭，心下大乱，忙软了声调道:“你莫哭，是我不对，不该提你伤心过往，不过我同你也算投缘，都和皇帝有仇，你且放心，我帮你杀了李世明，也算帮你报了这深仇大恨。”

宵云公主强忍着笑，心中叹道:“傻小子啊，我都快不忍心骗你啦！你这性子莫说报仇，便是放在这江湖中走上一遭，也得被人算计的骨头渣都剩不下。”

面上仍得装作悲伤凄凉，声音强作沙哑沉痛，道:“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帮我报仇，你武功不弱，叫你师父来还差不多。”

罹恨直觉头疼，懒得再去争论打不打得过宵云，摇头道:“我师父不知道我来了中原，她是不让我帮她复仇的。”

宵云也暗叫头疼，这算怎么一回事？罹恨瞒着自己师尊便来寻仇，也终于明白他师尊怎放心让这么个性子的徒弟来做这有死无生的事情，神色故作失望，不再说话。

其实宵云公主已然摸透了罹恨的性子，此时她不说话，是看着罹恨同情心生，定会主动说些法子来哄她，比起武功，宵云差了罹恨千里万里，但比起心计，罹恨同宵云亦是差之日月。

罹恨以为宵云同他一般，与太宗皇帝有着深仇大恨，见她失望神色，便认定她是害怕自己无法帮她报仇，忙道:“你莫担心，我从不说谎骗人，我真有法子杀掉李世明。”

宵云公主此时心中也不免信了几分，因她看透了罹恨的性子，此人似乎真的不会说谎，此时她也不免有些忧心，心道:“这傻小子言之凿凿，煞有其事，似乎真有法子杀我父皇，这可如何是好？”

装作惊喜表情，道:“那你和我说说，你怎么杀他？”

罹恨徐徐道:“你身怀道魔两门武功，又会大黑山帝子宫秘术，学可过大黑山炼魂心典中的功法么？”

宵云闻言大震，她已然猜到罹恨的法子了，背心都渗出冷汗，面上却强作镇定道:“炼魂心典深晦难明，所录功法残缺不全，怎的？你会么？”

罹恨点头道:“师尊教过我，此功法我已练至八层，只要你告诉我文成公主身在何处，先杀了李绩，定然可以成功。”

炼魂心典乃魔门大黑山不传秘术，所录功法惊世骇俗，传闻若能修至九层，便可魂游身外，借体重生！但三百年间，唯有当年魔门不世天帝三菁秀能练至九层境界，一人前来，便令中原地覆天翻。

不料罹恨年纪轻轻，竟已修至八层，真算得上今世奇才。

“这臭小子难怪要绑文成姐姐，他定是要用炼魂心典中的邪法控制姐姐，父皇身边戒备森严，他是杀不了的，但若被劫持的文成公主逃回长安，定然能近父皇的身，臭小子便可操控姐姐的身体，突然发难之下，父皇哪有活命？”宵云公主心念电转，楞楞的站在林间。

难怪他要引来国师李绩，长安城内，只怕也只有这位在世神仙能够识破炼魂心典。

那他究竟要用什么法子去杀国师李绩呢？这可不好讨巧，宵云公主暗下决心，定要从罹恨口中套出杀国师李绩的办法，好早做打算。一念至此，心中虽万般忧虑，面上却得装作惊喜雀跃，“行得通的，可国师李绩你又如何去杀？此人武功通神，功参造化，可讨不得巧。”

罹恨举步继续向前走去，将长棍横在脑后，几缕阳光滑落枝头，宵云紧跟其后，忽闻他冷冷一笑，脑后长棍熠熠生辉，林间顿时龙吟阵阵。

宵云只见得那根金黑长棍在罹恨身后异彩缭绕，竟化出九条巨龙，破空升腾，所过之处，树木尽折，仅仅转眼之间，四周余下的，唯有一片狼藉。

“九龙真气！”宵云公主再沉不住气，脸色都白了几分，他见罹恨抬手间便败了林尘，便知此人武功修为当世顶尖，可怎也想不到，仍是看低了他，不料他竟身怀魔道两门不传奇功。

罹恨收了龙形，回头看了看宵云，见她愣在原地，忙走过去拉了拉她衣袖，“我吓到你了么？我只是想证明我没有说谎，你以后莫要口出狂言，目中无人。”

宵云公主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心道:“臭小子啊，你让我怎么是好？我本想救你一命，可你却真有能耐取我父皇性命，我若不管你，去帮我父皇，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罹恨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黑布包裹，打开后乃是一方尺许匣子，递给宵云，道:“我虽从师尊那里学了许多绝世功法，不过师尊说过，若真是动手，我仍不是李绩对手，所以我从师尊那里偷了这件宝物。”

宵云公主忙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心直往冰窟窿里沉。

里面装着的，是一片片金色的残骨碎片，细细一数，共有三十六块不同大小模样的奇异骨片。

宵云苦笑连连，语气复杂道:“你师尊是神仙么？不仅会魔门不传功法，连紫薇阁失传秘术九龙真气也会，不仅如此，还有这道门蜀山丹枫观的异宝龙骨八卦图。”

罹恨尚是第一次微微笑了一笑，“我是第一次觉得你说了句好听的话儿，师尊在我眼中，就是神仙。”

宵云心中五味杂陈，纠结忧虑了许久才定住方寸，心道:“傻小子你师父或许真是神仙人物，可你这徒弟却是个凡人，你不喜欢别人骗你，可我若不骗你，只怕不是我父皇丧命你手，便是你再也见不到你那个神仙师尊。”

她目不转睛的盯得罹恨内心发毛，罹恨不自在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宵云公主嘴角勾起，绽放出格外动人的笑容，声音也柔得跟十里春风般令人迷醉，却未将龙骨八卦图还给罹恨，道：“你起初不是想杀我么？怎的此时对我这么好？”

罹恨一愣，似乎才回想起该是讨厌这个女孩的，思索片刻后道:“你我皆同李世明有深仇大怨，这是难得的缘分，虽然你这人目中无人且说话刻薄难听，但我坏了你替换文成公主的计划，算是扯平了，既然我们都要寻皇帝报仇，那我顺便帮你一起，也算顺手。”

宵云公主见他说的这般理所当然，也是好笑，暗叹罹恨第一次离开自己师尊，不知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

心道:“你却忘了说我长得好看，不然我哭起来的时候，你怎的乱了方寸？臭小子啊，你师尊只教你武功，却没教你识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