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仅从只言片语间便可猜出罹恨师尊来历,白衣女子亦可从容貌形容中知其身份,他们似乎都比罹恨了解他的师尊。
白衣女子神色复杂,摊了摊手道:“她不告知于你,该是有理由的,我可能不能告诉你她的身份来历。”
此言倒是合理,罹恨立时打消了追问的念头。他师尊不告知于他身份,定有其理由,罹恨最敬师尊,又怎会忤逆其意?便不再追问,道:“你是昆仑天宫的人么?”
白衣女子确认了罹恨师尊身份后,似不再防备于他,点头道:“我叫书儿,紫薇宫掌书童子,奉少主人之命,前来搭救如梦姐姐。”
罹恨恍然大悟,紫薇帝师凌虚尘座下除了三位弟子,还有两个童子,一男一女,常伴左右,便是掌书执剑。
帝师逝后,紫薇宫已然名存实亡,掌书执剑童子便跟随天帝帝瑶,入了昆仑,再未现世,而她口中的少主人,便是帝瑶。
光阴如梦如电,转眼便是一十三年,曾经两个十多岁的小童,如今已成亭亭玉立之美丽女子。
罹恨心道:“得昆仑之真传,怪不得如此了得。帝瑶定是不愿再临凡尘,是以派来掌书童子,如梦大家可救。”
他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掌书得帝瑶之真传,于天宫居住了一十三年,所练所习功法定是帝瑶所授,帝瑶既派她来,定是信其修为,知其能力。
书童子突然皱眉,回头看向天空,皱眉道:“怎的那么快?”
罹恨亦随她目光看去,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虚无,什么也不曾看见,茫然道:“什么?”
书童子一愣,歉然道:“我却忘了是将你困在了幻魂境中。”她双目光华一闪,罹恨便见得身周情景陡然转换,方才所立之高崖,此时已然换做一美丽山谷。
书童子道:“你且用我的双目看一看吧。”
这是书童子视线所见之情景,罹恨忙凝神看去。
这是一座如世外桃源般的美丽花谷,罹恨目光所及之处,入目尽是各色繁花,蜂蝶穿梭,和风伴雾,溪流幽泉,当真美得不似人间。
“扬州百花谷!”罹恨愕然,他怎也想不通,为何书童子的视野,是在扬州百花谷中。
那繁花之中,面具人半跪于地,手按心口,鲜血仍是止不住的往外流出,他身旁左侧,诛心镜镜面之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自正中央穿过,号称不碎的道门诛心镜,已然穿了一个孔。而面具人另一侧,薛湛将九霄流云戟插在地上,蹲于面具人身旁,脸神色复杂万分,焦急,愧疚,关切......皆浮现于他脸上。
而他们身前不远处,柳如梦亦模样古怪,她眼中如墨光华时明时暗,额间血痕时隐时现,周身凶煞气息亦时强时弱,就连那一直未有波动的木然表情,此时亦有所浮动。
罹恨见此情形,心中老大的疑惑,他目光时而看看柳如梦,时而看看薛湛与面具人,时而看看那面正在自己修补裂痕的诛心镜,怎也想不出是怎样的过程,引导出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情形。
所说那是幻境,面具人怎可能于自己的幻梦之境中伤及体肤?她或可能不敌柳如梦,但就算不敌,亦该幻梦之境破,而不是受此穿心之伤。
再者,薛湛怎会那般关心担忧面具人?他模样诚挚,显是愧疚以及,并不仅仅是因为感激于面具人出手相救柳如梦之恩。
一瞬之间,山崖便深谷,若非幻梦之境,又怎能转眼千里?
这其中有太多疑惑,罹恨皆无从去想,唯有带着疑惑看下去。
那面具人半蹲于地,侧头在看薛湛,用一恶狠狠阴测测之声音道:“你奶奶的是不是蠢?我耗费修为为你等布下问魂境,欲以问心诀于此境中唤回半分柳如梦本身意识,你却自毁我阵。这些年李绩都教了你些什么东西,竟教出一个如此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庸人,丢不丢脸。”
他话语声声带气,句句刺心,不料薛湛却全部接下,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气愤神色也不曾浮现。
书童子道:“那带面具的人是谁?你可认识?”
罹恨摇头道:“素不相识。”
书童子皱眉道:“我也猜不出他是何人,但他好生厉害,竟将问心诀练至如此,千年来第一人也。”
这句话罹恨倒是服气的,心道那面具人不仅修为了得,其心机城府,亦是非同凡响。
书童子继续道:“问心诀问天地万物之生灭,问人生百世之轮回,问开天辟地之源头,问九霄黄泉之轮回......他用诛心镜布了一方七分真三分假的幻梦之境,当真了得。”
罹恨不解道:“什么?”
书童子微笑道:“这百花谷是假的,但其它事物,全是真的,人是真,镜是真,生死伤痛亦是真,唯有现世之境,可已天地灵力布问魂阵图,他想以此阵此境,唤半分梦姐姐本身的神识。”
罹恨恍然,问魂阵图是什么功法,他虽不知,但问心诀问万事万物,对神魂自有探索。
那边花谷之中,薛湛歉然道:“在下并非有意害你,只是在下见不得梦姐姐痛苦模样,是以乱了心,亦乱了阵图......”
书童子指着薛湛道:“那带面具的人,确实相当了得,且熟悉分魂之法,竟想出了已问魂之阵困梦姐姐于幻梦境,再已问心诀中问魂法门唤梦姐姐沉睡之神魂,这是没有问题的精密布置,万不至破得如此之快,纵使败了,亦不该伤至如此,这傻小子是谁?竟蠢得那么厉害,自毁其阵,害人害己。”
罹恨听得一愣,实不知薛湛究竟做了什么,堂堂少将军,落得如此愚蠢骂名。
书童子似是想起罹恨该是不知幻梦境中方才发生的事情,解释道:“带面具那人该与梦姐姐无甚关系交情,问魂之术需得刻骨之情,肺腑之声,是以他拉这么个傻小子进去,只让他于梦姐姐落入阵图中后,动情动义喊上几声,这傻小子起初几声姐姐倒喊得真心,呼喊话语却也动人。”
罹恨终明,面具人让薛湛随他同守第五重幻梦境,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书童子继续道:“那面具人已问魂阵,将那蠢小子的声音直传入梦姐姐内心,唤其神魂苏醒,梦姐姐体内有两魂,本身神魂渐醒,水帝君残神自消,即便不能完全唤醒梦姐姐,也可困其行动,令他暂不能继续动手伤及无辜,可这蠢小子见梦姐姐挣扎痛苦表情,竟于关键时刻突然离阵,他这冒失举动,令阵法自破,梦姐姐因神魂被激,自发难反攻,这便苦了那面具人,立要御幻梦境阻梦姐姐,还得分心保那傻小子性命,不然凭他万物同生之境,断然不会伤至如此。”
罹恨越听越奇,他倒能理解薛湛的突兀举动,少将军重柳如梦更胜自己性命,那面具人本为一切祸乱之根源,薛湛因局势所迫不得不信他,可当他见得柳如梦落入阵图,因问心诀而身困神缚痛苦万分之情形,心中所有不信任顿时无限放大,是以他会自破阵图,令面具人精密布置,付诸东流。
当薛湛见阵法破,柳如梦疯魔更甚时,方知惹了大祸,这便真真是苦了面具人。
罹恨心道:“那面具人倒没骗我,他竟真尽心竭力在拦如梦大家,不仅如此,他竟还拼着重伤,护下了他起初本欲杀的少将军,这是为何?”
他想不清楚,只得先答书童子的问题,苦笑道:“那是如今天策府少将军薛湛,他本是不蠢的,只因心系如梦大家安危,不能思绪周全,是以做了愚蠢的事情。”
书童子咦了一声,奇道:“他长那么大啦,十三年前我见他的时候,才这么高。”说着她还用手比了个高度,“那时候他倒是个聪明的孩子,怎的越长越蠢啦?”
罹恨听得直掉冷汗,也懒得再与书童子辩驳薛湛是蠢还是聪明,如今面具人重伤,柳如梦随时都有可能再动手发难,局面实在危急,忙道:“书姑娘且先不忙纠结于少将军是否真蠢,天帝既遣你来此,你该是习得聚魂阵图精要,还请先救如梦大家。”
书童子奇道:“你怎知我学过聚魂阵图?”
罹恨一颗心都在抖,这掌书童子性情,真让他无可奈何,直如一个孩童般天真单纯。
宵云一直叫罹恨傻小子,其实罹恨并不是傻,而是涉世未深,经验不足,是以比不过宵云的古灵精怪,罹恨虽心性耿直纯良,但思绪活跃,不但不傻,反倒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可这掌书童子,确是真真有些令人无奈,她不仅是涉世未深天真单纯,而且是真的有些傻得可爱,一言一行,哪有隐世之高人该有的模样,直如一个天真孩童。
罹恨正在想如何作答可让书童子不再好奇问下去时,突然闻得空灵琴声响起,由远及近,声声悦耳,且功力暗含,令其气血翻涌。
忙循声回头望去,只见书童子已不知何时出现在那花海之中,席地而坐,抱琴于膝,以奇异功力入琴曲,扶了一曲别具一格的浮生若梦。
罹恨大惊,哑然望着仍站在他身边的书童子,不可置信道:“分魂之术,我竟此时才发现!”
他竟此时才发现,将其拘入幻魂境中的,仅仅只是掌书童子的一缕魂识,其本人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幻梦之境,旁观了许久。
罹恨能于此处见幻梦境中情形,亦是为此。
一曲浮生若梦,惹得几人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