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湛......”
面具人所布置的问魂之境,终有成效。
只见得那炼魂大阵之中,柳如梦模样异常,她本是漆黑邪魅的双眸,此时左目已然恢复澄澈,如星如玉,于燎燎血色中,格外美丽。
她额间血色红痕,亦已黯淡了几分,不再跳跃如火焰。
眸子里,映着的是因呼吸窒塞而脸色极其难看的薛湛,疼惜忧虑之情呼之欲出。
“你......快走!”
她似是用尽全力的说出了这句话,随后将薛湛抛出炼魂大阵。
罹恨只见得问魂境中,各色光华陡然暴涨,震耳欲聋之声撼得幻魂境中的山崖都在颤抖。
那是各种玄功妙法,阵图异宝所御之力聚在了一起。
那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情况,罹恨已然看不清楚,当光华黯淡,视线重开之时,他仍站立于山崖之上,只是这里已非他一人独立,还有同他一样震撼而又茫然的众人。
已是于不知不觉间,离开了掌书童子开辟出的幻魂之境。
当前方天空中最后一面诛心镜碎裂之时,五重幻梦境的最后一重,亦已破碎。
柳如梦直从幻梦境中坠向下方山林,一人正追着她的身影而去,那是掌书童子,她在半空之中拉住了笔直坠落的柳如梦,令其安然落地。
而同在问魂境中的面具人和薛湛,则是出现在了山崖之上,面具人右手捂着心口,左手捏着薛湛的手臂,将重伤的薛湛直接扔向不灭和尚等人,自己则退往罹恨身旁,对罹恨道:“我帮了你,你得帮一帮我。”
罹恨顿时皱眉,只见得面具人白衣已然尽染鲜血,心口之伤,着实严重,只怕已无力再聚功法。他定是自家知自家事,如今伤势,绝非众人敌手,是以才向罹恨求助。
而那边的薛湛,伤势更为严重,他亦被玉莲花瓣穿心,其功力不如面具人,此时已然昏迷不醒。
不灭和尚细看了一番薛湛,回头压着怒气道:“第五重幻境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灭和尚与傅长琴等人所守幻梦境破灭之后,便被送回了山崖之上,因不在下一重幻梦境中,是以并不知其余幻梦境中发生的事情。
罹恨之所以能够清楚看见,只因他于不知不觉间被掌书童子拘进了幻魂境内,可透过掌书童子的双目看见第五重问魂境中发生的事情。
面具人凝神运功,对众人各异的目光熟视无睹,只淡淡道:“真个以为事情完了?”
所有人尽皆一颤,忙看向山崖之下。
只见得掌书童子拉着柳如梦落于树林中后,柳如梦猛地抬手,一道血色光芒冲天而起,将掌书童子震得连连后退。
随后,柳如梦身影一晃,便已然退了老远,隐没在树林之中,书童子亦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所有人的心都在瞬间掉进冰窟窿里,柳如梦的举动可清楚证明,她仍未清醒。
面具人道:“我若是你们,便立刻去助那个昆仑来的丫头,她仍未完全将如梦大家神识中的残神分离出来。”
罹恨回头看着面具人,满目皆是惊惧,“炼魂大阵已成,分魂之术已生,那也大的动静,书童子仍未分离出水帝君残神?”
他怎也不信,薛湛拼着性命去唤得柳如梦神识稍醒,不至在炼魂大阵未成时破阵而出,在那样的情形里,书童子该是能够以炼魂大阵分离出水帝君的残神才对。
立于罹恨身旁的冰判官忽地拔剑,直指罹恨身后的面具人,冷道:“书儿定然已经分离出了水帝君的残神,是你动了手脚。”
众人恍然大悟,罹恨亦是惊醒,惊道:“你能以问魂之境唤如梦大家神识稍醒,你亦可以问心诀,在如梦大家神识之中,融进一道你的残神,令其仍如魔神!”
不灭和尚踏步向前,暴怒道:“卑鄙手段,好不要脸。”
面具人换上清脆女声呵呵直笑,针锋相对道:“我若要了这脸,怕是转眼就得死在你等手中。”
他的确已问心诀的奇特功法,留了一份意识在柳如梦的神识之中,令其仍如魔神,但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若柳如梦的危险此刻得以解决,那众人手中的兵刃,定然立刻转向面具人,因这一切事情的根源,本就是他!
面具人一边运功,一边御出诛心镜,冷道:“或者尔等可以试试,要花费多长的时间才可杀我。”
一旁的叶天珺再不犹豫,转身便跃下高崖,俯冲下方树林。不灭和尚亦狠狠的瞪了一眼面具人,抱起重伤昏迷的薛湛,紧跟叶天珺之后,不甘的跃下山崖。
他们不敢赌,只因问心诀太过奇异,就算诛心镜已有碎裂痕迹,面具人亦有伤在身,他们仍不敢肯定,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杀掉面具人。
若杀不掉,那掌书童子独面柳如梦,定然危险。
一旁沉默的令羽宸亦用复杂的神色看了一眼面具人和罹恨,便也跃下山崖。
待众人皆离去之后,傅长琴亦缓缓转身,皱眉眺望着山崖之下,道:“孩子,你莫管他了,也不必随我去救如梦大家,先回天地府衙去吧。”
说罢转头瞪了一眼面具人,冷冷一笑道:“阁下好手段,冰判官今日算是领教了!山水有相逢,天地府衙铁律塔中,定有一间囚室,为阁下而留。”
说完便也跃下高崖,追着众人去了。
本是孤悬于山巅之上的高崖,终是回复了孤寂。
面具人直接坐在了地上,按着心口气喘吁吁,诛心镜亦消失的无踪无影。
鲜血不住的从他指缝间溢出。
罹恨见此,才知面具人的伤已经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
面具人大口喘气,许久后才用一憔悴女子声音对罹恨道:“看来用不着你帮我啦!”
罹恨皱眉道:“你可知,我并无心帮你,反而有心杀你。”
这是实话,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那么浓烈的恐惧,而面具人的手段和修为,直让他感到束手无策,惧由心起。这是一个可怕的人,其阴谋算计高深城府,加之绝世修为,实是让罹恨不得不惧。
面具人换上无辜的女孩声音道:“啊,我不是帮了你么?赠了你救命宝物,且救了你两次性命,你怎的不但不帮我,还想着要杀我呢?”
他变声的奇妙能力确实了得,这番话说得真个凄凄楚楚,宛若一个受了委屈的无辜女孩。
直到此刻,罹恨仍不知面具人究竟是男是女。但此时他已无心猜测,蹲下身子,出手点住面具人心口要穴,暗运功力助他止住伤口流血,无奈道:“我不知你为何要救我,亦不知你为何对我那么好,但我可以肯定你绝没安什么好心,今日我不杀你,因你的确于我有恩。但求你日后莫要再来算计于我,我亦不想再走进你的迷局。”
他有些害怕面具人,害怕他的绝世修为,亦害怕他的精绝算计。可罹恨此时是不能亦不愿杀他的,只因那面具人对他真有不小恩情,往日师尊常教导,万不可为忘恩负义之人,是以他虽畏惧于面具人,但也不愿乘人之危。
面具人阴测测的笑了两声,猛地抬头,那水晶面具上似浮现出一张骇人脸孔,直吓得罹恨想往后退。面具人伸出满是鲜血的右手,搭在罹恨的脖子上,将他按住,不让其后退,用阴森如厉鬼般的声音道:“你可知今日若不杀我,日后我定不会再予你杀我的机会。”
水晶面具上本是什么也没有的,罹恨稳住心神,皱眉拨开面具人的手道:“你若再激我,也许今日我便杀了你。”
亦或是因为柳如梦走得远了,天空之中的重云终是散尽。
日头已然偏西,面具人望着重现的蓝天,久久出神。
罹恨亦陪他看去,却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面具人出神道:“我们做个朋友吧,怎样?”
罹恨断然道:“我没有朋友,亦不会和你这样危险的人物做朋友。”
面具人无奈摇头,意味深长道:“于世人眼中,你同我是一般无二的危险。你没有朋友么?那此时身外天地府衙的那个小丫头,又算什么?”
罹恨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起身道:“他们该是追远了,你也不必再已言语留我护你,我走啦。”
他并不傻,面具人换着语气换着话头与他说话,该是因其伤势严重,以此留下罹恨,护他运功疗伤。
面具人摇了摇头,道:“你可知这个世间,若真有人能成为你的朋友,那此人定会是我,纵然我与你师有经年仇怨。”
罹恨忍住不去多想,只道面具人是在故意留他,哼了一声道:“我再护你半个时辰,你能别再说话么?别引我起杀你之心。”
面具人缓缓起身,左手一招,诛心镜凭空出现,只见那被柳如梦打裂的镜面,此时已自己恢复了六成,“你还认为我是在留你护我么?”
罹恨登时心惊,那面具人修问心诀已至万物同生之道,将自己与这面诛心镜修得宛若一体,诛心镜此时恢复过半,那面具人的伤势亦该好了过半。
“问心诀究竟是怎样的功法?如此严重的伤势,竟能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恢复过半。”罹恨不由心中惊奇,他回想到昨夜面具人已问心诀助他疗伤,亦令其严重伤势在几个时辰间恢复了大半。
面具人似是看出了罹恨心中的惊奇疑惑,换上沉稳男子声音道:“你师尊告诉过你那些古神功法?”
罹恨想了想道:“昆仑风侯雨师的风雨图录,有熊轩辕一族可御神雷的云梦八极,东夷帝后羲和的离火九炼,以及九黎大黑天之铸山河,五行之功法,尽在于此。”
面具人点头道:“是啦,五行功法,尽在于此,可五行之外呢?你又知多少?”
罹恨皱眉凝思许久,摇头答道:“九国覆灭已有千年万年,若非天帝帝瑶与雨师玉青雅重生,便是这些功法也该早已失传,而除此之外的其余功法,我只知雨师所创的炼魂阵图。”
紫薇一脉功法多出于风雨图录,炼魂心典和魔门大黑山功法,则多出于炼魂阵图,道门之功,而道门功法,有昆仑一脉痕迹,亦有轩辕一族传承,而最为深奥神秘的问心诀来自上古何族,却没人说得清楚。
面具人道:“你师尊该是也不知晓,古神为解天地万物之奥秘而著问心诀,在风侯雨师仍未重掌昆仑天宫之时,问心诀便已经存在,它非一人所著,亦非一人之物,你可懂了我在说什么?”
罹恨哑然点头,他似是懂了一些,却又似未全懂。
面具人接着道:“这部流传千古的不世奇书,蕴含了不知多少神的智慧,亦不知凝聚了几世人的苦心,它并非功法,却包含了无数人解天地至理的功法,以及无穷无尽的智慧,这些神包括昆仑,亦包括九黎和归墟,甚至是整个上古九国,神灭后,它又流传于人间世,经历了不知多少人的钻研,亦留下了天差地别不得尽然的解读......而我在问心诀中,读出了幻梦境,读出了万物同生,还读出了九黎铸山河之术。”
罹恨终明白了面具人为何能那么快的恢复。上古九国有大黑天九黎之国,擅冶炼铸造,曾铸下三千不死魔兵,助天帝帝俊征万里山河,成万古天帝。擅御金土之力,相传其铸山河之术,可御金土石木,重铸山川河流。罹恨的师尊曾言,雨师玉青雅所创的炼魂阵图,其中便包含了九黎铸山河的智慧,她从铸山河的功法之中,找寻到了铸不死神身的办法,加之两生兰花之奇效,可硬生生再造一个神,这片天地间发生的事情,大半皆由此而起。
其余四门功法,皆已现世,唯独九黎铸山河,仍为失传。
想通了这些关节,罹恨便能解释面具人为何可以那么快恢复伤势了,他心中讶道:“九黎铸山河可铸不死神身,他从问心诀中研究出了九黎铸山河的门道,自是可以凭其铸天地练神身的法门,铸一己凡人躯。”
他心头直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升腾汹涌,“你为何要告知我这些?”
这该是面具人至关紧要的秘密,他不该将此告知于罹恨。
面具人再换女声,幽幽道:“莫多想啦,我这次没算计你,那掌书童子来自于昆仑,定看得出我一身功法由来,我又何必瞒着?左右现下无事可做,聊聊天而已。”
这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却让罹恨无从反驳。面具人所言不差,掌书童子修得四门古神功法,对于九黎铸山河,她就算不会,亦该识得,如此这倒真个不算秘密。
面具人缓缓走向诛心镜,立于镜前,背对罹恨道:“你走罢,太阳快要落山啦!”
罹恨恍然回神,抬头便看天空,只见那轮不甚耀眼的红日,已有大半隐没进了远处前头。
他看了此景,登时茫然四顾,细看四周环境。
似乎没什么异常古怪,可偏偏这就是最为古怪的地方,他再一次于不知不觉中,着了面具人的道。
目中怒气顿气,咬牙道:“你又骗我!阁下口中,可有一句真话?”
面具人又一次骗了罹恨,骗得不知不觉,骗得毫无痕迹。不知何时,他已将罹恨拉进了一个真实的幻梦境中,一个和罹恨方才所处环境别无二致的幻梦之境。
在这里,时间停滞,在这里,罹恨毫不知情的留下,保护着面具人。
面具人为了己身安危,不得不暂时留下罹恨,罹恨的独特性格使然下,定不会杀他。不灭和尚等人追着柳如梦去了,那纵然有其余人要杀他,也会因罹恨在侧而,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面具人要留下罹恨,便设置了一个让罹恨不易察觉的幻梦境,再已各种言语交谈,令其不易觉察已处于幻梦境中。
他设置的幻梦境,时间一定流逝得比外面世界要慢上许多,是以当面具人解开幻梦境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啦。
面具人换上柔弱女子声音道:“你莫气我,此举实是无可奈何之举,我虽以幻梦境留你,可方才所说的一切,皆非骗人的话。”
罹恨握拳瞪着面具人,眼中尽是怒火,不言不语,已是怒极。
面具人见他不言,呵呵笑了笑,换上阴冷邪魅声音道:“我若是你,便不会生气,只因你就算再气,又......能乃我何?”
他功力已复了半数,罹恨本就不一定是其敌手,更莫说有伤在身,当真是奈何不得他。
诛心镜映心映魂,可曾能映善恶?
那最深沉的心机城府,怕是诛心镜亦难映出!
面具人走入诛心镜中,转身望着罹恨,意味深长的问道:“你再答我一次,如今......你我谁在镜中?谁在镜外?”
这个问题,面具人今晨亦问过一次,那时罹恨能毫不犹豫且毫不怀疑的回答,他在镜外。
可如今呢?他却不知如何去答,面具人此问定有深意,罹恨猜不出面具人有何指,便亦不知该如何答。
初春傍晚的风是有些凉的,刮起下方斑驳,一片沉寂萧索。
罹恨不答,面具人唯有一叹,诛心镜逐渐消失在山崖之上,独留一句幽幽长叹,“他日有缘再见,再答我一次,谁在镜里,谁在镜外?”
呆呆的在山崖上立了许久后,罹恨苦笑了两声,转身便走,直往洛阳而去。此处是非,本就与他无多大关系,莫名其妙的闯入了别人的迷局故事,怎不可笑?
待星月登空时,又有一人落于山崖之上,他环目四顾后,从腰间拔出一柄银色古剑,插入地上一滩血迹之中。
剑入地,血成霜。
凝霜古剑得名之缘由,便是为此。
令羽宸凝神看着地面血迹,许久之后,吹了一声口哨,身后树林中一阵夜鸟惊啼后,一匹黑狼迅速崩出,停在令羽宸身侧仰头低啸。
“把他找出来!”
令羽宸神色冷冷,目光森森,与之前那副淡然儒雅模样,截然不同,判若两人,一似如风君子,一如阴狠恶人。
便如凝霜重焱这两柄阴阳剑般,差别之大,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