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羽宸身子猛颤,讶然看着陈怜生。
他不曾想到,这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竟于瞬息之间,不但看出了红衣女子身上伤势来历,且能猜出伤她之人,便是令羽宸自己。
陈怜生的目光落在令羽宸腰间挂着的双剑之上,目不转睛道:“兄台腰间双剑,一阴一样,其暗涌之剑气,我这不懂武功之人亦能感其逼人,这位姑娘背心乃是剑伤,其体内留存之剑气,正是兄台腰间之剑......”
他缓缓皱眉,目中渐有疑惑,“这是说不通的,这一剑乃是下了死手,若伤她的是兄台,兄台又何必救她?她体内剑气奇异,我也定然不信世上还有其余利剑有此奇异剑气......兄台,这究竟是怎生回事?”
陈怜生虽不懂武功,但其医术一道不凡,对于各门各家功法劲气亦有一定了解,这乃是因要救人,唯有对症,是以他虽不识得凝霜重焱双剑,却也能敏锐感其奇异剑气,他敢肯定,伤这位红衣女子的利剑,便是令羽宸腰间之一。
令羽宸压下心中之惊讶,这一路前来,他已然不知寻了多少名医,妨了多少隐士,但能救红衣女子者无一,能看出其伤势来历者亦无几,是以他才前来此处,只因这中土若还有人可救这红衣女子,那定是北邙山药君楼。
不曾想,还未到药君楼,便是一夜雨枯寺,竟能遇见一位这般了得的年轻公子。
他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道:“朋友,你确也有意思,既能看出伤她之人是我,竟一点也不怕么?”
陈怜生一愣,脸色变了几变,他是应该怕的,因他最为清楚,伤这红衣女子的人,是有着多么强横的功力,可他最终摇了摇头道:“你是想救她的,我不该怕你,兄台你可否告知于我,你为何伤她如此又反过来救她?”
令羽宸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要杀一个人,我以为她便是我要杀之人,不曾想竟杀错了人?”
陈怜生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伤她如此又反过来拼命救她,她这一身伤势,若非兄台每日强渡功力续命,该是头七都过了好久。”
令羽宸心中愈发佩服陈怜生,这位年轻公子不但能于片刻之间看出红衣女子伤势来历,还能推算出她受伤时间,以及自己所为的补救方法,其医术造诣,确是不凡。
他心中立时生出希望,不由喜道:“朋友医术确是不凡,可否救她一命?”
陈怜生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查看红衣女子一身伤势情况,最终摇头道:“我救不活她,但我确能让她活过今日,兄台你可知......你若再向往日一般为这位姑娘强渡功力续命,便是大罗神仙也救她不得了。”
令羽宸听得心都一凉,他却是不知这红衣女子伤势竟已如此危险,他本以为凭其功力续命,定可挨到药君楼前找药君救命,不曾想今日便已是极限,忙道:“何出此言?”
陈怜生道:“人之生命,乃气血涌,乃神魂存!气血奔涌则周身血脉行,血脉行而五脏六腑生,此乃人体之根本,唯有人体活方能神魂存,兄台也是知晓一些医理,方可已己身之功力行他人之气血,如此确能保其短时间内肺腑心脉,这本是没错的......可兄台亦不明医理,不知人体之极限,亦不知气血之根本。”
令羽宸唯有苦笑,他练一身奇功,自是熟知一身之血脉,是以能凭一身功力去保红衣女子血脉不息,但他终是不熟医理,自是不知救人之根本和自己做法究竟是否妥当。
陈怜生将红衣女子扶着坐起,细探其周身血脉走势,续道:“兄台伤了这位姑娘心脉,亦伤了其肺腑,是以按照常理,她已然没有活理,可兄台已强横功力强引其气血不息,令其心脉不衰,呼吸不止,保了她一时之性命......可兄台不知,其周身之血脉已然有多处不畅,五脏六腑亦各有损伤,如此情形下你仍要以功力引她一身气血,自能保其一时不死,但对其肺腑血脉之伤,亦是极为严重,是以再这般下去,这位姑娘身体定然因强续血脉而超过极限,到时候真个是大罗神仙亦救不得她性命。”
令羽宸听得又惊又喜,他惊的乃是自己做法竟有如此大的隐患,险些害得这红衣女子万劫不复,而喜的则是碰见了陈怜生,不料这枯山古寺中,竟有医术如此感觉之人,不由欣喜,只道此人能看出红衣女子伤势根本,定有法子相救。
他沉思片刻,起身拱手礼道:“朋友医术见得,还望朋友医者仁心,救她性命。”
陈怜生惊恐道:“兄台言重,我本为学医之人,救人就是本分,你且放心,我虽不能救她根本,但却能让她多活一些时日,此处往北不需几个时辰,便是药君楼,我定然让她活着到达那里。”
令羽宸此行目的,本就是药君楼,如今听陈怜生之言,更加确定药君楼药君陈昭云可救红衣女子。心中暗道好险,若非这场春日夜雨,若非这趟机缘巧合,他绝不可能在此碰到陈怜生,若非如此,只怕他带到药君楼的,已是一个死人。
忙道:“还请朋友相救。”
陈怜生点头道:“你来抱着她,按我说的血脉行功渡气。”
令羽宸忙坐下,将昏迷不醒的红衣女子抱在怀里,暗暗在体内聚集功力。
陈怜生肃然道:“周身血脉五脏六腑生,人则生,但人若不需清醒只要活命,并不需得一身血脉皆行,兄台行功吧,少阳穴......”
陈怜生连连说出一个又一个穴位,并将渡气行功法门一一说出,令羽宸便按照他说的运功渡气,二人一人说一人做,到得陈怜生说完最后一个穴位,已然用了一个多时辰。
到得最后一缕功力渡入红衣女子体内,只见得红衣女子身子一颤,猛地一声咳嗽,喷出一口鲜血,令羽宸大惊道:“怎么......”
陈怜生笑道:“不打紧的,你之前强引其气血,却不顾她血脉是否通畅,亦不管其身体能否支撑,是以她体内已然郁积太多淤血藏于闭塞血脉,方才你已为她疏了一疏。”
令羽宸放下心来,诚挚道:“多谢朋友!”
陈怜生颇不好意思道:“兄台言重了,我其实并未做什么,一切皆由你做,不需谢我。兄台放心,如今你已然封了这位姑娘一些血脉,也令其肺腑五脏暂眠,足可令她撑上几日。”
令羽宸将红衣女子缓缓放下,为其盖好外袍,暗运功力查其气血,果见其部分血脉渐息,且心跳减缓,但其脸色却较之以前要好上一些,赞叹道:“朋友医术造诣,当世不凡!”
陈怜生忙摆手道:“兄台谬赞,我哪有什么高深造诣,不过粗浅医理而已,若仅需保人性命不需清醒,本就不需一身气血全行,这位姑娘伤势太重,唯有先封其部分血脉,减少她已然受伤的心脉之压力,方能令她多活一些时日,善医者皆懂此道,当不得称赞。”
令羽宸乃当世年轻一辈之英豪,虽非君子豪杰,但亦有一番心境,当世能入他眼之人,已然寥寥无几,可对于陈怜生,他不得不另眼相看。他只觉此人不但温文尔雅,且正直良善,行事仁义且不求回报,萍水相逢不知根底便愿鼎力相助,确为一难得之人。
肃然道:“在下令羽宸,记着今日公子恩德,日后若有机会,定然回报。”
他行事素来谨慎,城府心机极深,一生少有许诺,此番诺言,乃是思虑之后诚心许下。
陈怜生笑道:“报答倒是不必啦,我这人不愁吃不愁穿,又没冤家仇人,怕是不必公子报答了。”
令羽宸心中一叹,他已然看出我所言非虚,且知我能力不凡,是以故意不说性命,便是不想留下报答之门......
确不知他是真不知我身份还是假不知?
陈怜生确是此意,他看得出令羽宸绝非常人,他行事素来不求回报,不愿这般人物以后想方设法还他恩情,是以故意不说性命,至于令羽宸身份,他确实当真不知。
但心中确有好奇疑惑,忍不住问道:“兄台可否与我说说,为何会将这位姑娘伤得这般重,却又反过来尽心竭力想要救她性命?”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令羽宸既下杀手,结果反过来全力救人,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他又怎么不感兴趣?
令羽宸思虑片刻后道:“没什么说不得,我本有一必杀之人,已寻着追杀千里,不料没了踪影,无意中错将这位姑娘当成了我要杀之人,是以错手险些要了她性命,一番阴差阳错,皆是因我中了他人诡计!便是如此,我才想方设法想救这位姑娘的性命,本君不怕杀人,亦非良人,但错杀无辜,确非我想为。”
陈怜生点头,这便说得通了,也不想再问令羽宸想要杀谁,究竟中了怎样的诡计,他已然看出令羽宸身份不凡,便已不变再问。
不过令羽宸之做法,确得他心!错了便认,竭尽全力弥补过错,实乃大丈夫所为!是以他也决心要助零成本,想了想,便道:“待得明日雨停,你便带着这位姑娘去药君楼吧,药君陈昭云是一个仁义人物,你好言相求,诉明因由,他是定然会救这位姑娘性命的。”
药君陈昭云仁义之名天下皆知,令羽宸又怎么不知?只是他却不得不无奈苦笑,叹道:“药君愿救天下人,但我若真个毫不隐瞒,他却是不一定会出手助我的。”
陈怜生听了这话,不由奇道:“兄台何出此言?”他深知父亲为人,实想不出自己父亲,还会有谁不愿救,便是罹恨,陈昭云亦是鼎力相救。
令羽宸叹了口气道:“朋友看来真是不知我是谁。”
陈怜生确实不知,奇道:“兄台是谁?”
令羽宸道:“我乃塞外魔门大黑山阴阳圣殿当今殿君,朋友觉得,我这个身份,药君陈昭云是否还会助我?”
陈怜生一惊,讶道:“兄台竟是魔门大黑山之人,还贵为殿君......”他缓缓皱眉,倒不是因害怕震惊而皱眉,而是因忧心,“遭了,父亲怕是不会帮你,他可救天下人,却独独不愿救魔门大黑天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次,轮到令羽宸一愣,不料眼前这人,竟是北邙山药君楼药君之子么?真个好巧。
陈怜生忧道:“十七年前,魔门阴阳圣殿二位殿君助王世充据洛阳,为了势力之稳固和军队之补给,杀了我们药君楼数百人,险些毁了药君楼之基业,父亲恨大黑山魔城,亦恨阴阳圣殿,他定然不会帮你,这可如何是好?”
令羽宸愣愣的看了陈怜生许久,讶道:“你乃药君楼少主,听得我是当今阴阳圣殿殿君,既不怕也不惊,想的不是复仇而是你父亲不会助我,朋友......你却让我开了眼界!”
陈怜生愕然道:“也对你,我该怕你惧你恨你才对,我与兄台该是有莫大仇怨的。”
令羽宸确是开了眼界,他已不知该如何评价陈怜生,但其一颗仁心,却又令他动容,叹道:“你父亲不会助我的,我亦瞒不过他,我也不瞒你,我此番前去,实是抱着威胁之心,若药君陈昭云不救,我定屠药君楼满门。”
陈怜生被吓得一抖,连连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兄台莫要冲动,你就算杀了我家满门,也是无济于事,还是与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化解这段仇恨,让我父亲帮你救人才是。”
令羽宸神色变了几变,叹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定可让令尊助我救人,就是不知朋友愿不愿意相帮了。”
陈怜生喜道:“兄台快说,究竟是何法子,若真个能让我父亲帮你救人,我一定全力相助。”
令羽宸目光忽地一冷,猛地起身,腰间凝霜出鞘,森冷剑气立时纵横于破庙之内,而这一剑,却是抵在了陈怜生的喉头......
令羽宸道:“听闻朋友性命,乃令堂已七十余人之性命换来,相比令尊令堂珍你之心定胜自己性命,我将你劫了,去和令尊谈谈,一命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