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黑夜被光明驱赶,萧小骏呆萌可爱的脸也随之幻化成烟雾消散去了,眼前是白茫茫的天花板,看起来一点温度也没有,还有身上盖着条纹状统一样式的被子。
这是在医院,萧峰的头很疼,就像脑袋里硬塞进大石头,又重又疼。他的额头缠了好几层纱布,看起来就像战场上受重伤的士兵。
自己到底睡了几天了,萧峰不知道,这是他被快递员用大石头拍昏以后,第一次醒来。那力道真是够大,直到现在萧峰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觉不亚于从三四层楼跳下头部着地,他还以为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难道是那快递员翻然悔悟,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人间?萧峰不知道。现在他只想知道的是,到底快递员抓到了没有?
还有,那个在半夜掘开坟墓吃腐烂尸体的那个小女孩到底是人还是鬼?
虽然办过很多现场画面让人感到恐惧恶心的惨案,萧峰的心理早已形成了强大的适应能力,但是这一次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试试想想,10岁左右,正是孩子天真烂漫的好时候,女孩们都在玩洋娃娃过家家,她却在半夜里在乱坟中掘开坟墓吃着不同程度腐败的恶心尸体,那画面的冲击力太强了。
为什么造成这种感觉,萧峰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小女孩身上的那一套黑色男童装西服。那就是小骏的,但是细细一想,那西服并不是绝版,而是在普普通通的专卖店买的,难免会有撞衫的可能。
萧峰呆呆地望着右边的玻璃窗,暖洋洋的阳光离开太阳爷爷偷偷跑进病房里,爬上床,温暖了被子,驱走一些医院特有的奇怪寒冷。
头依然像装了一脑袋硬石头,很沉很痛,但萧峰还是努力让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躺多了身体感觉都发了霉,这好几天都阴气沉沉,好不容易碰上大太阳了,总得晒晒全身。
正撩开被子的时候,门打开了,进来一个身体重度发福像是套了警服的肥猪的中年男子,脸上坑坑洼洼的如同月球表面,全是痘印,咧开嘴笑起来露出黄黑的两排牙,看起来很丑。不过,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着警服还是有些人中龙凤的感觉。这是白马市公安局局长骆宾,比萧峰小一岁,虽然办案能力一般,但是嘴巴功夫特别厉害,拍马屁笼络人心的功力十分深厚,最后才坐上了局长的位置。
“老骆,怎么来了?”萧峰从不叫他骆局或者局长,因为他们俩认识的时间很长了。
当年萧峰和他一起进的公安局,虽然一起工作一起玩,但关系不算得上很好,起码不是可以交出全心的朋友。这次来,应该不是简单的好心来探望因病住院的朋友或者部下而已。
“怎么,不欢迎我呀?”骆宾关了门走过来坐在床沿上打趣说。
“怎么敢?”萧峰直奔主题,“过来催案子的吧你!”
“咳,你这话说的,我是专程来看你的,不过……”骆宾顿了顿,“你也知道我的难处,局长可不好当啊,上级压力、社会压力、媒体压力,哪一个不是一座大山?”
“老骆,那套免了,听了都有七八年了,我都能背下来你的台词了,我好多了,不等多久就能投入调查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没你真不行,那些黄毛小子始终嫩了一点,还得拜托你好好带着他们,给他们上上课。总不能在咱们以后,没有合适的接班人吧?”
“我知道,那个快递员抓回来了吗?”其实没有骆宾的催促,萧峰也想立刻就办理离院手续投入调查的工作中。
“死了。”
空气都沉默了。
“死了?”
骆宾肯定地点点头:“死了。在一条很深的沟里找到的他,被发现的时候手臂和大腿处被什么野兽啃去了好大几块肉,喉管也被咬断,半边脸也被啃了,勉强能认出他来。不过尸检报告说,他是死于意外的撞击,因为慌张逃跑而导致失足滚下深沟,脑袋撞在沟底的大石头上。”
身体被啃了?会是那个掘开坟墓撬开棺材拖出尸体大快朵颐的奇怪小女孩吗?
骆宾送来了一些水果,但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借口还是以前常说的“忙忙忙”。
他前脚一走,没多久,小白兔进病房来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小白兔,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啊,谁惹着你了?”
小白兔在床沿一坐下来就说个不停,像个受了欺负的小怨妇:“头儿,别说了。就是昨天你追的那个人的女朋友,就像个哑巴似的,问她什么都不肯说,还吐了我一口唾沫,你说多气人!”
“不会打人了吧?”
“哪敢?”小白兔忙摇头,“不能暴力审讯,谨记萧峰大侠的教诲,永生难忘。”
“好了,背台词倒是挺厉害的,说正事吧。”萧峰微微笑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案件直到现在几乎毫无进展,“我没检查出毛病来吧?”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过个一天两天就能出院了。”
“太长了……”萧峰的老母亲一天不见他一面就总是提心吊胆的,吃不好也睡不好,心里想的都会是不好的事情,“不行,我今天得回家一趟。”
“不行啊头儿,你就暂时好好休息吧,身体健康最重要,其他的事交给我和秦小明去干就好了。”
“好吧,那你去吧,钥匙在衣服的兜里。”萧峰指着另一张病床上的夹克,裤子昨天被撕成两半了,换成了新的裤子,卡其色的休闲裤,标价牌都还没摘去。这估计是秦小明或者小白兔买的,真是贴心的。
“你买的裤子?回头给你钱,谢了啊。”
“头儿说什么客气话,不用谢我,裤子是秦小明买的。”
“你小子!又耍嘴皮子。”
小白兔快心地笑了几下,打开门,正要走出去的时候被萧峰给喊住了:“还有,从我的卧室里拿来我的日记本,就放在床头柜里面,顺便带几本书过来,那一本都行。”
“好咧,知道了,走了头儿,你可好好待着,有事记得打我电话,或者秦小明,或者其他人,总之别亲自动手,听医生的话吧。”
小白兔拿了钥匙,从医院的停车场里开出白色的警车,直奔萧峰的家。
以前就去过好多次吃酒,小白兔当然记得怎么走。路上。他念起陶婉阿姨做的菜来,样式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里面蕴含的味道太美,总让舌尖留恋不舍,每次都吃得饱饱的。一遇上节假日放假,萧峰夫妇几乎都会邀请他和秦小明参加他们的家庭聚餐,当他们就是自己的两个孩子一样。
道路天桥建得更多了,小白兔一路畅通无阻,将车子停在小区规定好的停车场后,他拿着钥匙,走上楼梯。
站在熟悉的萧峰家门前,莫名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小白兔知道,因为陶婉阿姨的突然离世。以前,她憔悴苍白的脸总是摆出最热情的一面来欢迎客人的来到,虽然爬不出失去儿子女儿痛苦的泥沼。
小白兔拿着钥匙圈,钥匙虽然不是很多,但个个长得几乎一样,只能一个一个试着开。
正在他试着开门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带着淡淡的很奇怪的味道,死过人的房间就有这种味道。
“啊!”
小白兔一下子就被吓瘫在了地上,差一点就断气背过去了,他看见了鬼——
鬼脸,不,比鬼还要丑,伸出门缝。
一张脸就像曾经被烧焦了一样,布满了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黑色伤疤,如同黑色软泥被拖拉机车轮碾压过。
门完全打开了,她穿着灰色的工作服,胸前抱着一只白色的猫,脚踩着黑色的帆布鞋,脚后跟是着地的。
鬼的后脚跟是不着地的,一些恐怖小说和影视作品就是这么说的,她不是鬼。
小白兔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微微整理整理自己的警服,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更无畏一些,丢脸丢大了,他看见她在笑,笑得时候更丑,让人有想吐的感觉。
“很多人突然看见我,也是跟你一样的反应,特别是大晚上,曾经吓昏过不下十几个人呢,真是不好意思警官。请问,您找谁啊?”
“萧警官叫我回来拿点东西,顺便告诉奶奶这一两天他不回家了,局里最近很忙。”
“进来吧。”
小白兔进门后,先去和萧峰的母亲说一声,再到萧峰夫妇的卧室里去。
从床头柜拿出了黑皮的商务笔记本,翻来封皮,第一页硬纸写着“大侠日记”,念起来有一种大侠穿越到现代拿黑色中性水笔写日记的感觉,小白兔忍不住笑了。
大侠,是萧峰的儿女给他取的外号,《天龙八部》里那个绝招是降龙十八掌的丐帮帮主也是叫乔峰,听起来差不多。
房门的右手边是一人高的木质书架,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籍,自上而下一共七层。上两层是犯罪心理学和解剖学之类的专业书籍。
书架的三四层则是国内外的一些诗集,泰戈尔的《飞鸟集》,艾略特的《荒原》,顾城的《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等等。
五六七层则是一些知名悬疑推理小说,蔡骏的《天机》四季,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斯蒂芬.金的《尸骨袋》和《肖申克的救赎》,松本清张的《死亡螺旋》等等。
小白兔挑了自己看过的蔡骏的《天机》,悬念迭起,情节紧凑,让人欲罢不能,从第一季到第四季,他追到大结局。之所以选这一本,那是因为小说里有一个主人公叶萧,是个警察,一个“萧”字,让小白兔不禁想起了萧峰。
不知道头儿有没有没读过,书还是挺新的,或许这是陶婉阿姨的读物也说不定。
小白兔将萧峰的黑皮日记本和《天机》四季四本书叠一块抱在胸前,关好卧室的门。
新保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里,外国的小天鹅在跳芭蕾,高雅的配乐很容易就让耳朵怀孕。她怀里的白猫正在沉睡,看起来十分乖巧,柔软的尾巴贴在她的手臂,尾部有宛如焰火的黄斑。
看见小白兔出来的时候,新保姆打了无声的招呼,然后换了个台,播放着2016年热播2017年还不断重播的国产良心剧《琅琊榜》。天空飘着唯美的大雪,胡歌饰演的梅长苏正对着靖王坚决的背影声嘶力竭,脖子处的青筋都暴起,演技很到位,激情让人流泪。
小白兔点头热情回应:“阿姨,我走了。”
“走了?要不先吃个饭再走?都快十二点了。”
“啊,阿姨,不用麻烦了,太忙了,我得赶回去。”
除开第一次碰面的陌生感不说,单是看着那张脸就吃不下饭了,小白兔灰溜溜走了,恨不得鞋底抹油。这才发现,自己也是个外貌协会会员,全世界的人都是,只有头儿或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