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十一分。

耀眼的晨曦透过忘拉帘子的玻璃窗直射而入，冯小月的眼皮像有两团火在燃烧，她忍受不住阳光的刺痛感，便坐了起来，眯着眼睛终于摸到了帘子，哗啦，阳光被隔绝在外。

终于可以好好睡个觉了。大四的第一学期，没有什么课了，冯小月不想起那么早，昨晚和陈晴打游戏直到半夜三点。这个点，远远睡不够。

刚睡回去的时候，门，响了，有人在外面敲，不重不轻，但对于一个想睡觉的人来说绝对是噪音，很烦。

“回来那么早干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冯小月很不耐烦，大喊，以为是睡她上铺的张敏锐，昨晚又和新交的黑人男友阿瑟利出去睡宾馆了。

对面上铺的孙丸美和睡她下铺的陈清都被冯小月吓醒了，按着正起伏不断的脆弱胸口嘟囔骂了几句，又躺回去。

这时门外传来了回答，女人的声音:“我是宿管阿姨，开开门，有警察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

都听出来了，不是张敏锐——那个经常换男朋友的怪胎宿友。冯小月看了对面的那俩，正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穿好了衣服，稍微整理一下蓬乱的长发，冯小月踩着冰凉的床梯下来，摇摇晃晃去开门，真是困死了。

拧开门，站着三个人，最前面是短头发装嫩的女宿管，绝对有四十岁，她后面站着两个穿着庄严制服的警察。

女宿管的左边是奶油小生似的年轻警察，是许多热爱韩剧的女生喜欢的美男子，他的名字叫做林心，前天昨天来过两次。

右边则是一名有些眼熟的警官，他面部棱角分明，剑眉之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在审美偏阴柔的当下，是很难得真男人，但又不是那种邋邋遢遢却还认为自己男人味十足的刻板男人。

“你好，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白马市公安局的警察，过来和你们再了解一些关于白静的一些情况，这是我的工作证。”

冯小月看着递过来的工作证，难怪，难怪他怎么那么眼熟！她一下子记起来了:“萧峰？你是萧小曼的爸爸？”

萧峰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每一次一提起一想起萧小曼，他总这样。

“是，我之前好像也见过你。”萧峰说完的时候向冯小月的隔壁宿舍看了一眼，那里贴着金属牌——402。

冯小月瞬间感到莫名的寒冷正穿透隔壁宿舍的墙体，爬过地板，缠上她的脚跟，膝盖，大腿，变成滴沥着水的丝丝长发，紧紧勒住她的心脏，收紧，不断收紧，割裂，鲜血迸射……

“你怎么了？”冯小月突然发呆，萧峰便问。

冯小月眼皮眨了一下，眼珠子一转，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像枯死的古树遇到难得一遇的大雨。

“噢，我没事。我，我只是有点想她了。对不起，萧警官，跟你提起她来。”

“没事，事情都过去了。”萧峰习惯性隐藏自己悲痛，天地才知道，提到小曼对于他来说就是慢性自杀。

萧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边冯小月，蓬头乱发，衣衫不整，脚上的拖鞋还穿反了——她需要点时间整理。

“你先进屋准备准备，我们在门外等你，把你的舍友都叫上，待会儿一块吃个早饭吧！有些关于白静的问题，我们想了解一下，希望你们可以配合一点，谢谢。”

冯小月嗯了一声，便关上门，接着里面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女生之间不太清楚的对话。

女宿管和萧峰两人打了招呼，说要忙去，下楼的时候给萧峰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找到值班室的时候，她就被迷得不行不行的。

“头儿，这女人好像对你有意思啊？”小白兔笑着说。萧峰瞪了他一眼，他笑得更厉害了。

冯小月宿舍里动作不断，房门迟迟不开。等女人化妆出门简直就是最痛苦的煎熬，小白兔举手想再次敲门，但被萧峰阻止了。

小白兔时而背靠着门边的墙，时而来回踱步，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萧峰站在402寝室门前，门缝下塞了许多传单，大多都是勤工俭学的学生派发的，有些人为了尽快完成兼职的任务就会一沓一沓往门下塞。塞好了就赶紧走开，免得别人开门了碰见，毕竟许多学生对随处一扔的传单很抗拒，这是一种很落伍的宣传方式了。

门下的传单乱杂多，不知道是不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们疏忽了还是……小曼曾经就住在这间宿舍，2013年入学的时候萧峰和妻子带着她来校报到。

那时，里面一共住着六个女学生。现在，不知道她们还在吗？

萧峰抬手，一深呼，一深吸，再深呼，轻轻扣门。

没人回应。

“别敲了，那里早就不住人了。”冯小月突然开门出来，“改成这层楼的储物室了。”

萧峰不用问她为什么，有哪个学生愿意住在死过人的宿舍里？

虽然这里不是死亡现场，但空荡荡的床位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深夜尿急，突然醒来，万籁寂静，她会不会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走吧，警官。”

冯小月唤了一声，萧峰才注意到她化了浓妆，当下流行韩剧里的一字眉，浅红唇，头发中分两边，梳理得很不错，完全不见刚才睡觉醒后的蓬乱，棕色波浪小卷柔软地伏在肩头，具有明显的时代流行气息。

身上穿着更衬托这一点，茵曼春季最新款外套搭配深蓝牛仔裤，脚穿耐克最新款白色跑鞋，手上拿着是曾让人疯狂到卖肾的苹果手机，最新款。

三年前调查追查连环杀人惨案的时候她还是个扎着马尾不化妆的朴素女生。她和小曼是同一专业的同学，两人关系很不错，曾听小曼说她家住农村，家庭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但是人很上进好学，十二年寒窗苦读才考进了全国有名的S大。

萧峰想，冯小月变了，但或许不是。大学，不就是男生颓废女生变美的地方吗？可，她身上这些贵东西怎么来的，或者说，买这些东西的钱是从哪里来？

虽然在心里想着，但萧峰没傻到直接问出口，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别人怎么生活什么改变你无法去过问干涉。

萧峰抬手看了一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冯小月为了出门美美的让他们两人等了差不多一小时。

“她们呢？你们宿舍其他人。”

“咳，就她们？”冯小月自觉一脸正气的样子说，还以为自己醒得很早呢。“懒得要命！现在还睡着呢！除了天塌下来，要不然别想让她们醒来！”

“可是有关于白静的一些情况，还是得跟她们了解了解，问越多的人越好。”萧峰看着冯小月关上了门。

“你不用管她们，她们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很多她们都不知道，你问我一个人就行了，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哦？那太好了。”萧峰忍不住再看了一下表，“现在，我们下去吧，一起吃早饭，边吃边说，好吗？”

冯小月点头，“嗯，跟萧警官吃饭很荣幸，起码很安全。”说完她轻笑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勉强，像是装出来的。

“那走吧！”

“嗯，去哪里吃？”

“要不你们学校北门那边吧，这会儿都可以吃午饭了，那里这时候好吃的东西还挺多的。食堂人太多，不太方便谈话。”

“好，不过我有兼职要干，必须在十二点之前走。你有什么问的，抓紧时间可以吗？”

十二点？

萧峰抬手看了一眼表:“既然这样，那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好了，这样就不会耽搁了你的兼职，好吗？”

“可以，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当初白静为什么申请退学？”

“因为她当时怀孕了，自然不能大着肚子上课。”

“不是还可以申请休学吗？休学了可以将孩子生下来后再复学，但退学申请一旦成功也就意味着她再也不能重回学校了。这点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原因不会那么简单吧？”

萧峰很早就看过S大开学时发给小曼的学生手册，里面就有关于学籍异动的详细说明。

冯小月紧抿着嘴唇用力，用力回忆。

“哦！我想起来了，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件事！”

三年前？！

萧小曼正是在三年前的这个时候被残忍杀害，接下来惨死在梁炎手中的两个女孩也是S大的学生。

消失的左耳！毁掉的半边脸！塞着脏老鼠的那地方！变态杀人狂！萧峰右手忍不住轻轻颤抖。

“你说的那件事，可是三年前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

“不是。但也算是。”

“你说的，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白静本来和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后来有一个疯女人突然出现，就像鬼一样，总是跟踪白静，缠着她不放，经常偷偷潜入宿舍楼揪着白静的头发打骂，有多重就打多重，有多难听就骂多难听。不仅如此，那疯女人还总在我们上课之前跑到教室在黑板写一些辱骂白静的话。萧警官，你知道她是谁吗？”

“是杀人凶手梁炎的母亲，张碧落吗？”

“没错。就是她，自从她儿子梁炎被执行死刑的那天起，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像疯了一样缠着白静，总说白静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她让梁炎杀了人。你知道吗，白静是梁炎的第一任女朋友。”

白静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小曼和惨遭杀害的那两名女生也都是梁炎的女朋友，都死了，连死法都差不多。

难道凶手的鬼魂重回人间了？你究竟藏在哪一个角落？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白静才选择退学吧，这样就可以完全躲开那个疯女人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疯女人。可惜，白静还是难逃一劫。”

萧峰看见冯小月的眼眶有些红了，眼泪欲出未出。很显然，她跟白静的关系曾经应该很铁，要不然也不会了解到那么多。

“那后来白静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名字叫做尤平，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还有，他们两个分手的原因你知道吗？”

冯小月一听到尤平的名字脸色就变了，看起来很不愿意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一提起这个人我就来气！渣男一个！”

“什么时候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大二的第一学期开学后大概三四周吧，我记得，尤平表白成功后的当夜就请我们整个宿舍吃了顿大餐表示庆祝。”

“他们同居过一段时间是吧？”

“嗯，是的，还不小心怀上了，是尤平的。”

“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时间忘了，我数学不太好。不过我去最近去看过那孩子，挺可爱的，白静说只有一岁多。哦！对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冯小月很担心，她在网上也看到了白静被面具男砍头的视频，担心残忍的凶手不放过孩子，他才一岁半！

“孩子被抱走了，应该是凶手干的。”

“什么！可怜的孩子。”冯小月脸上是夸张的怜悯，就好像孩子是她的一样，“孩子多危险！你们赶紧去找啊！”

“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应该会很快的。”

“有消息一定告诉我。”

萧峰点头答应，不过问题还有很多。

“最后一个问题，尤平和白静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分手？”

“是这样的。尤平以前对白静的好全是装出来的！他其实就是个花花公子，而白静正好长得漂亮，只是玩玩而已，所以分手就不奇怪了。还承诺说要娶了白静，那都是男人说的鬼话！害得白静苦死了，一个人生下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无依无靠的，私下跟尤平要一笔孩子抚养费，没想到他还拒绝了！真是禽兽！白静最近正准备跟他打官司索要孩子的抚养费和医疗费，没想到竟然却被人杀害了。”

难怪尤平极力否认自己和白静的关系，是时候会一会这禽兽了。

萧峰和小白兔告别了冯小月，急匆匆下楼，驾驶警车离开S大，直奔西华医院，那是尤平工作的地方。。

冯小月看了一下手机，十一点四十六分，“兼职”时间到了，也匆匆下了楼梯，向学校南门的公交车站跑去。此时，正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