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将胡来和他姐姐胡哨送出公安局,临走的时候,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心照不宣地打眼神。
刚才在办公室里,萧峰单独和胡来秘密谈了好多话。当然也和胡哨聊了不少,只不过要大开着门,聊的时间没有前者多,她在谈话的过程中抛了好几次媚眼。
大叔控的她,从心底喜欢这个帅气的警察叔叔,从抓捕快递员的那一夜就开始了,其实那个偷盗快件的小贼并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她骗了他。
姐弟俩同时走出公安局大门,远远就看见了公交站牌下的父母,卖菜妈妈焦急地招手,旁边的屠夫爸爸也一脸阴天,随时炸雷下暴雨。
他们一直等到现在,还以为孩子犯了什么大错误了。卖菜妈妈抓着儿子的手上下使劲看。曾在报道上看到过一些警察负面新闻,暴力执法并不是不会存在,无论那个国家哪个地区,都免不了。还好儿子除了衣服弄脏外没有其他问题,看完儿子她才看女儿,不经意表露出来的重男轻女,这是根植于老一辈人的顽强大树,直到现在依然根深叶茂,风吹雨打都拔不倒。
女儿也没受伤,也没有衣衫不整,咳!没事。
昨晚,真是惊魂一晚啊,那记枪声真是大,仿佛平地一声雷。胡屠夫妇从各自的梦中抽离,外面亮起许多灯火,薄薄的窗帘根本遮挡不住,紧接着传来各种声音。夜深了,怎么闹了那么大的动静?
胡屠爆了几句粗鄙的话,不是骂爹骂娘就是拿祖宗说事。蔡甸总感觉出事了,儿子女儿说要去给宁萌过生日好像没回来,没道理,这就是女儿的第六感。她眯着难以睁开的眼皮子,掀开帘子推开窗,看见对面楼穿睡衣的丰满少妇,旁边是光着上半身肌肉猛男——那是做皮肉生意的花小米和她的回头客,都往下看。
微弱的灯光下,一个警察猛追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就像警匪片的追逐镜头正在上演,刚才那巨响,就是鸣枪示警。再也顾不得看激烈追逐的结果了,她心里莫名堵得慌,胡来和胡哨在自己睡觉之前还没回来。
千万别出了什么事,平常总爱看法制节目的她此刻心惊胆战,脑海里所有的不好的画面一下子全蹦出来,耳边响起了法制节目专有的恐怖配音。仿佛有一个杀人狂魔藏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里,突然跳出来,手里拿着的是沉重的斧头,或者明晃晃的菜刀,又或者肢解用的锯子,全往胡来胡哨两孩子身上招呼,血红……
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一一打开了两个孩子的房门,都不在,她差一点昏过去,身体软了一半,扶着墙夫妻的卧室叫醒了死猪般沉睡的丈夫,胡屠迷迷糊糊地就被她拉下楼,直奔那令人万分畏惧的鬼楼,就算白天也不会有人靠近这晦气的地方。
可这胡来胡哨,偏偏就爱跟那个住鬼楼的怪小子来往,还总是往里面跑,真是不怕倒霉。蔡甸当时顾不了晦气什么的了,孩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她拉着胡屠冲进鬼楼里,大声呼喊,也不怕把那些冤魂恶鬼招出来。
一楼大厅的灯亮着,但是,一个人也没有。上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是那种掘地三尺的翻腾。但宁臣,宁萌,胡来,胡哨一个也不在,蔡甸的身体更软了,胡屠扶着她,才好不容易下楼。
刚走出大门,黑夜中一只黑色的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沉沉的有冰凉的感觉。鬼楼里的脏东西?她尖叫着连连后退。
特么的!哪有什么鬼!胡屠上前就是一脚,很重,那人啊了一声倒地,连声叫苦。
他是酒鬼孔大狗,蓝海大饭店的洗碗工,也住民中路,经常光顾胡屠夫妇的摊子买肉买菜。夫妻听得出他的声音来,说着不好意思,便忙把他拉起来。
他竟然只穿了一件薄T恤,手跟冰块一样,看来又喝得烂醉,在路上就是摸不着自己的家门。以前没少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孔大狗经常在夜里经常捶打别人家的大铁门,喊早就分手了十多年的第一任女友开门,那声音巨响,就像雷在耳边响,没人能受得了,为此他经常挨人一顿胖揍,谁知道他打搅了多少对男女翻云覆雨的好事。没人爱的酒鬼单身狗。
孔大狗嘴里喷着劣质二锅头的酒气,醉醺醺地跟胡屠夫妇说,他看见胡来和胡哨被人绑到了车上开走了,有个警察叔叔追了过去。说完就倒了,地当床天当被,酒精作用下,没事一样,睡着了,打着呼噜,贼响。
再也顾不了他了,胡屠夫妇连夜去公安局报案,庆幸的是白马市的警察很敬业,竟然有夜班,一直没知道。值班的小帅哥警察打着哈欠,困倦的泪水直流,他通知出警,寻找被绑架的两名学生。没多久萧峰的电话打进了局里,说他正碰上了绑架,控制了团伙,需要支援。
胡来和胡哨被送进了医院检查,没什么大碍。胡屠夫妇很是感激,蔡甸守着孩子,她的丈夫则回家拿了一些猪肉,然后带上出院的两个孩子,一起到公安局向萧峰表达谢意。但猪肉还在胡屠手上,萧峰并没有收下,只是口头上说他们夫妇俩的谢意他已经在心里领下。
塞满人的公交车终于来了,有着十年广场舞身后功力的大妈大爷们一拥而上,赌住了车门,各种推搡,牵着孩子怀着二胎的孕妇被挤了下来,又被一个好心的高大健身猛男护着上车,旁边的人个个仇杀的目光,却也不敢吭一声,只怕他那拳头都能打死一头牛。
鱼肉罐头似的,太挤了,正合某些偷拍裙底的怪物和咸猪手的心意。要不是开车的老司机经验丰富眼神特别好的话,车门肯定会夹到最后一个上车的女大学生。
胡屠一家因为离停车的地方有点远,错过了这一趟公交,只能等下一趟了。老司机像往常一样,重新发动了公交车,拉着一车目光呆滞的尸体,即将前往往终点站。
公交穿过热闹的市区,越来靠近越终点站,车道上的兰博基尼、劳斯莱斯、奔驰、宝马、奥迪越来越少,行人亦越来越少。
如果是深夜,那么一路过来,都是犯罪的好地方。也许魔鬼就埋伏在某处黑暗的角落,等待夜不归宿的女孩或者女人经过……想干什么都可以。
天亮了的时候,她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会被剁成肉酱,冲进抽水马桶里,或者做成人肉叉烧包、白菜人肉饺子;有些人也可能会被塞进层层包裹的袋子里,和石块一起沉到河底里,在某一天成为鱼虾的美食,而鱼虾最终又成为吃货们餐桌上的美食,你和我都曾间接吃过人肉,啊!多么可怕的食物链。
还没到天黑,才下午两点,公交车在民中路站停下,这里是倒数第三站。在热闹市区的时候,车里的人早就下了一大半,现在人更稀了,老司机悠闲地轻吹着口哨,不知道是张学友的《吻别》还是刘德华的《忘情水》。
胡来不敢抢先,他察觉到了,屠夫爸爸一路上阴沉着脸,没说过一句话,除了在公安局和萧峰警官客套的那廖廖几句,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暴风雨,可怕的是,还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临。
看着屠夫爸爸带着卖菜妈妈先下了车,胡来才推着姐姐,先后踩上沥青的路面。妈蛋!旁边的下水道井盖已被可恶的盗贼偷去,那黑洞井口就像吃人的大嘴,等不看路的低头族掉进它的肠胃,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就是重伤,当然粪池味道的黑色臭液会将全身涂抹,下意识张嘴尖叫的时候指不定会灌进几大口,那滋味,肯定不是酸爽那么简单。
胡来和胡哨小心跨过下水道井口,跟着屠夫爸爸和卖菜妈妈走进了民中路,遇见了几个农民工兄弟。
他们说,怕是鬼楼里的脏东西又作怪了,才三十出头的孔大狗离奇死去,尸体被发现于诡异鬼楼的大门前,已经被警察抬着送去公安局,殡仪馆已经在向他招手了,没多久就成为一把骨灰。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在痛哭流涕的父母的怀里温暖一阵后,大地就成为这个资深单身狗的妻子,伴着他永远共眠,无怨无悔。
听说孔大狗自己说,他上过大学,当年高考的成绩还是全县第一呢,不过酒鬼的话有几分是真的那就不知道了。
大学二年级上学期,孔大狗为了挽留一个四川的发廊小妹,不顾导员劝阻闹着父母毅然退学到女方家那边去打工,以为这样就可以天长地久。
但在这个看脸还拼爹的年代,现实的爱情故事总是现实地结束,而且大多数都是以悲剧收场,发廊小妹最后嫁给了豪车豪宅,枕边人是石材厂老板的儿子。
最漫长的那一夜,小宾馆的廉价大床房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和孔大狗打了分手炮,临走前又于心不忍,便委婉地说寻找各自的幸福——言情小说里最常见的最虚伪的说辞!痴情汉孔大狗跪在地上一边祈求她别离开,一边死死抱着发廊妹的腿不放,甩都甩不掉和一切。没办法,最后发廊小妹打电话叫来了新欢,说前男友对她性骚扰,孔大狗被打惨了,耐克跑鞋专往狗头招呼,椅子差点砸断他的腰。因为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挨揍的过程中,一次他都没有还手。
那最漫长寒冷的夜,孔大狗推着破旧的二手自行车,刺骨的晚秋大雨突然降临,宛如怜悯人间的眼泪。路过情人桥,两年前的纪念日他们在这里的地摊花了五元钱买了一个爱情锁,那个摊主是一个自食其力的驼背老婆婆,她说,只要锁住了两个人的名字挂在桥上就可以一辈子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可是,她离开他了。
孔大狗于密密麻麻的万千个锁中找到了属于他们两人的那一个,拿着捡来的石头使劲地砸,像疯了的野兽嘶吼着,每一下都是那么痛,仿佛砸在他的心脏上,手掌被石头棱边割破,血液与冰冷的雨水混合成生无可恋的绝望,没把爱情锁砸下来他就从桥上跳了下去,扎进淹死过几个逃学来游泳的学生的勒口河里。
他没死,被人救起,不太坚定的宿命论信仰者从此竟然坚定起来,再也不寻死了,回到了白马市,只是在酗酒的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成为了酒鬼,喝醉的时候总对着空气说话,每一句都离不开那个四川的发廊小妹。胡屠和他喝过好多次酒,数都数不过来,所以才知道他的过往。
现在,一切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蔡甸摇着头叹息,孔大狗以前就来过家里好多次,胡屠也和她说过他。这个年龄的男人还没有家室就死去了,按老家那边的说法,鬼魂不轻易甘心离去,总要缠在某一个地方或者某一个人,除非是要配阴婚才能解决。
正因为封建的思想在许多偏远地区根深蒂固,每年全国女尸男尸被盗情况才变得严重,像野火烧不尽的原上草,春风吹又生,屡禁不止。
可是他怎么会死了呢?明明昨晚凌晨还好好的,莫不真是鬼楼那脏东西又跑出来作怪了?十年前楼后面杂草丛生的臭水沟里就发现过腐烂的尸块,听说是女的,难怪一直以来闹鬼,从此没人在敢靠近那里一寸,当然除了那个叫做宁臣的怪小子。
奇怪的是,他住了那么长的时间非但一点事都没有,反而竟然从一米四的小男孩蹿到了一米八的大小伙,体格越来越壮实。不只是他,他那个一只眼黑一只眼蓝的鬼女妹妹也没什么事。
要知道,八年前就有一对野鸳鸯非得为了寻求什么刺激跑到鬼楼去搂搂抱抱,干那见不得人的地下勾当。似乎惹怒了楼里的脏东西,双双毙命,被发现的时候两具尸体是分开的,有逃跑的倾向,男女两人的眼睛睁得奇大,面部狰狞可怕,肯定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恐惧。
民中路的很多人都相信,那是鬼楼里的脏东西作的怪,不少人就听见过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在深夜化为阵阵白色寒气,笼罩着被藤蔓爬满的低层平房,笼罩着每一个人,从头到脚,无处不在,恐惧从毛细血管进入,与血细胞结合,裹挟着莫名的悲伤抑制心脏的正常跳动。
蔡甸真的听到过,仅有一次,夏季里的深夜里,她刚打开窗想给室内流通空气,立刻就听到鬼楼那边传来了幽怨的哭声,好像她就已经站在自己的背后,前胸贴后背,风扑面而来,吹起乌鸦般黑的长发,仿佛她在用冰凉地手为自己梳头……
当时蔡甸一下子呆住了,腿跟烂泥一样软,手脚并用才爬到了简陋的双人铁架子木板床上,搂着满身猪肉猪杂猪血味的屠夫老公瑟瑟发抖。
他睡得可真是死啊,像具肥胖的死尸,要是睡的是席梦思,肯定能塌下去一大半。她不管,就把他摇醒说自己听见鬼哭了。胡屠不屑一顾,敷衍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他一说话哭声就立刻消失了,难不成是因为老公杀气很重?他可是宰过千万只猪的冷血屠夫。
胡屠前脚刚一睡回去哭声又在蔡甸的耳边开始,她又把他摇醒,他又睡回去,反复几次以后气恼的他干脆坐起来陪着她。可他太累了,疲乏的身体异常需要充足的睡眠,以确保能够早早起来去乡下的屠宰场杀猪。她知道那脏东西缠上自己了,但没办法,不能再打扰老公睡觉了,只好忍受着无穷的恐惧,听着忽高忽低凄凉幽怨的女人哭声。
想起关于鬼楼的种种,蔡甸心里吹着猛烈的阴风,凉嗖嗖的。她唠叨起来,让胡哨和胡来以后少跟住在鬼楼的怪小子和鬼女来往,当然除了每天给宁臣送新鲜的猪血。那脏东西实在不能惹,能躲尽量躲。
天黑了,暴风雨还没来,但胡屠脸上的阴云始终没有散去,依然不说一句话,像是恶鬼附上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