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气场,强大的气场,来源于战场上的厮杀和流血。且这种煞气已经到了一种境界,几乎能凝为实质,从他的身上散发开来,仿佛他每走一步,都是修罗场,都是地狱的黑暗。
苏瑜微低着头,只能看到他一片华丽的黑色衣角从眼前划过,可那种几乎令人心悸的气场,即便是曾经跌打滚爬在军营中的她,也忍不住肃穆起来。
这个男人,太强;但同样,杀孽也太重。
苏瑜的心思千回百转之间,只剩下一声喟叹,才抬起头便见那男子在她斜对面的席上坐了下来。二人的视线对上之时,苏瑜只见到那眸中的一抹纯粹的黑,是深夜,是焚尽这世界极致的色彩,是把人的灵魂都要吸引其中的深深的漩涡。
她罕见地晃了晃神,待清醒过来,他早就已经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斟了杯酒。
苏瑜低头,往盘子里拿了一块绿豆糕,却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把糕点的碎屑撒了开来。
景娴姝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只当她是害怕,低声安慰了她几句。
可只有苏瑜知道,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一个她曾经在执行任务时遇到的人,也是那个执意要喊她“瑜儿”的人。她还记得他的眼睛,也是这般如浓墨一般的黑,黑到能明晰地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但凡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任谁都会以为,自己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吧。
苏瑜心下微痛,她自诩一辈子没有对不起过谁,哪怕是拖累了许久的父亲和姐姐,也以另一种方式偿还了他们的恩情。可唯有这个男人,她是欠他的,她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可是她知道,她是欠他的。
她敛下了眸子,遮住了眼底的种种情绪,咬了一口绿豆糕,糕点特有的清香和甜腻在口中弥漫开来,经久不衰。
公公尖细的通报声再次响起,终于,在所有人恭敬的俯首行礼中,皇帝陆明翰和皇后林香菡姗姗来迟,在高位坐下,这才宣布了桃花宴的开始。
所谓桃花宴,无非就是变相的相亲,苏瑜兴趣缺缺,加之文不会武不就的,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条咸鱼,于是从宴会开始便心不在焉地吃着糕点。
古代的糕点,确实做得很好吃;尤其是宫里的东西,果真要比小香买回来的精致许许多多。
她自然也没有在意,这桃花宴上的诸位贵女,看向她的目光是怎样的轻蔑与不屑——人生从来都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管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这会儿,艺伎们刚刚才跳完一支舞,就有人坐不住了。对面席上,一位身穿鹅黄色纱裙的姑娘率先站了起来,瞥了苏瑜一眼,道:“陛下,娘娘,今日桃花宴,光有歌舞伎怕还是不够,不若我们各家的小姐挑一样拿手的本事,给大家助助兴,如何?”
苏瑜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不善,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席位,正是靠前,想来地位不低。她正在猜测那人的身份,便听坐在上头的老皇帝呵呵笑道:“好啊,倾城的主意不错,朕准了!哪家的小姐先来?”
苏瑜暗觉不妙,果真便听到那名唤“倾城”的女子叫到了她的名字。
“倾城素闻景家三小姐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不知可否小露一手给我们大伙儿瞧瞧?”
苏瑜除了第一刹的惊讶,随后便平静下来,默默地把嘴里的半块糕点咽下,正要说话,忽然见身边的景娴姝站了起来,对高位上盈盈摆了摆,道:“陛下、娘娘,臣女的三妹前些日子受了伤,至今还未能痊愈,实在有些勉强。不若就让臣女代妹妹抚琴一曲,聊表歉意,还望陛下和娘娘恩准。”
苏瑜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站出来,不由得有些惊讶。而坐在前面的祝容昕也刚好回过头来,面露焦急和歉意。
苏瑜向她微微摇了摇头。她这会儿已经想起来这“倾城”是谁了,正是淮安王府倾城郡主云倾城。她的父亲云惊鸿是皇族中唯一的异性王爷,年轻时曾和当今天子一同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云氏一族因此身份格外显赫,而云倾城身为云惊鸿的独女,更是备受宠爱。
若是这样一个人要专门要对付她,凭一个祝容昕怎么可能说服她放弃?
这说到底,和祝容昕没有半分关系,而她能做到这般,苏瑜已经很感谢她了。
皇帝听景娴姝这般说辞,所幸并没有为难,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准备。云倾城虽然不忿,但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景娴姝毕竟也是大家小姐,或许不如原本的景娴瑜,可到底也差不了多少,一首琴曲下来,也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接下来的时间里,各家的小姐也纷纷展示了才艺,跳舞弹琴吟诗作对的,都不乏其人。
苏瑜的文化课向来不好,加之后来直接参了军,以至于她对艺术的鉴赏能力向来都是负数。刚开始的几个表演还让她饶有兴趣,可看到后来,就直接兴致缺缺了。原谅她,实在看不出那些表演有什么好坏之分,在她的眼里,说实话都是差不多的。
才艺表演在席上的小姐之间轮了一圈,很快就轮到了云倾城。其实苏瑜不知道,当原主还没有死的时候,这个云倾城,便是她的头号宿敌。原因无它,云倾城和原主在才情上不相上下,甚至很有几次危及到了她第一才女的地位。
那个时候,景娴瑜自然是暗自和她较了劲的,也相当有一段时间在诗词上大下功夫,而云倾城,则是一向对这个处处压她一头的景三小姐咬牙切齿,恨不得一道天雷下来把她劈成傻子才好。
现在,她基本上是如意了,景三虽然没被雷劈,也没成傻子,可现在的状态,也差不远了。
云倾城落落大方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眼神不自主地从苏瑜的方向瞟过,带了不易察觉的炫耀和不屑的意味,对高台的位置略一俯首,道:“现下桃花宴,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小女子不才,就作一首关于桃花的诗。倾城才疏学浅,还望诸位莫要笑话。”
皇帝听了抚掌大笑道:“这京城谁不知咱们倾城的诗妙?快快作来,好叫大伙儿一睹为快啊!”
云倾城听了夸奖,眉眼间稍稍带了丝得意,却依旧笑得优雅,她唤了身后的宫女取了纸笔来,便飞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