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大半夜,赵旺才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虚弱的躺在床上,像是一具干瘦的尸体。如果不是他缓缓转动的眼珠,这几乎就是个死人。混社会的那些日子里,我见过无数的瘾君子,他们毒瘾没有发作的时候还算是个人,可毒瘾一旦发作,他们就是行尸走肉。
为了能够吸食毒品,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有的人毒瘾发作,砍死了阻止自己拿钱买毒品的母亲。有的人毒瘾发作,逼迫自己的妻子出去当小姐赚钱。有的人毒瘾发作,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买给人贩子。
温雅看着床上的赵旺说道:“资料上显示,他曾经两次被强制戒毒,可出来后,没有多久便复吸了起来,毒品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让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个的活死人。”
安画微扭头对温雅说道:“科学研究证明,人类所有的快乐,兴奋,愉快等类似情绪,都是由一种产神经传递物质多巴胺控制的。吃好吃的食物,买好看的衣服,玩有意思的游戏,甚至于谈恋爱,做~爱,吸毒,都会产生这种多巴胺。”
“经过研究,毒品产生的快感是做~爱的三十倍。”安画微的声音很冷静:“所以所有理智的人都明白,如果自己连性欲都戒不掉,更别说是毒品了。吸毒者戒毒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吸食一次,就有几次,十几次,上百次,直到因为吸食毒品而死去。”
“永远也不要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力有多强。”我站起了身子,说道:“我见过实在太多的人,短短时间就可以堕落到令人恐惧的程度。人啊,永远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我说话间,闫知著从远处走了过来:“手续都办好了,赵旺情况怎么样?”
“死不了。”我说道。
赵旺点了点头,冷哼一声:“都大半夜了,还得陪着这家伙折腾。”
从窗户外往里看,赵旺正在偷偷啜泣。
闫知著推开了房门,我们跟着走了进去。
看到我们,赵旺赶紧擦了擦眼泪,他开口说道:“嘿,这还是我这几年睡的最舒服的床。”
像是滚刀肉一样,赵旺的样子实在是欠揍。可唯独我心里有另外一种感受,也只有我听到了他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下意识说出的那些真心话。
父爱和毒瘾到底哪个厉害?看样子是后者。人永远不要去尝试自己承担不起后果的东西,人的意志力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
“行了,最后一个问题。”闫知著看着赵旺说道:“两年前,赵虎为什么从学校辍学?九年制义务教育免除了一切学杂费,不需要你的钱。”
赵旺沉默了片刻,说道:“两年前,我还和赵虎住在一起。有一天,赵虎忽然回家对我说,他不想上学了。我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赵虎有这个条件,怎么能不上学?那天我用棍子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从此他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离开也好。”赵旺忽然笑了起来:“离开也好。”
“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闫知著对赵旺说道:“去戒毒所。”
赵旺咧开了大嘴,露出了满口的黄牙:“戒毒所我熟,我经常去。”
从门外出来,吐死鬼也带着几名民警走了过来:“里面躺床上的那个就是。”
闫知著拍了拍自己的头,说道:“现在已经凌晨了,回去睡觉,明天来警局集合。宿罪,回去好好休息,注意点自己的脖子。没好的时候就别抽烟喝酒,我可不想看见你第二天死在床上。”
“放心。”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以前打架的时候,比这个狠。”
“我送你回去。”安画微说道
末了,她补充道:“顺路。”
我点了点头。
坐在车上,安画微也不看我,只是问道:“宿罪,你记得你六岁以前的事情么?”
“我能抽烟么?”我看着安画微说道。
安画微嘴唇动了动,半晌说道:“可以,如果你想让自己的伤更严重的话。”
我拿出了一根烟点燃:“这都是小事,我以前受的伤的比这些严重多了,也抽烟喝酒,放心,死不了。”
吸一口烟,在车上吐了个烟圈,我又对安画微说道:“我记着一些事情,可那都太久远了,朦朦胧胧的让人想不起来。对于我来说,那些记忆就好像是梦境一样,我有时候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可能人生就是大梦一场。”安画微踩了一脚油门:“我们都活在梦中。”
顿了顿,安画微又问我:“如果单单看你十五六岁的时候,你和赵虎也没有什么区别。初中辍学,逃课打架,抽烟喝酒混社会。”
“是啊。”我对安画微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死赵虎,我也不知道赵虎做了什么。但是单看混社会这一点,我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很多时候别人都劝你,可人生哪有那么多选择。你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他没有文化,找不到正式工作,没有人养,没有人教,不出去混社会还能干什么?”
安画微摇了摇头说道:“这其实不是堕落的借口,有些人和你一样,没有人教没有人养,和你一样初中辍学,但是他没有放弃自己,他可以自学高中的知识,可以自学刑侦知识,可以做一些兼职养活自己。”
“那他挺厉害的。”我看着安画微说道:“这样的人我还蛮想认识的。”
安画微忽然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车停在了门口。
“谢谢送我回来。”我对着安画微说道:“明天见。”
安画微问我:“你混社会七八年时间,后来怎么离开了?”
我挠了挠自己的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那样的日子过的厌烦了,我不喜欢了。人嘛,卯足了劲儿活也就一百年。短短一百年,不要委屈自己,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否则太累。”
说着,我推门走下了车。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房间。透过窗户,看着安画微的车离开,我这才躺在了床上。
闹铃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随手拿过了手机来,关掉了闹钟。动一动头,扯动脖子上的伤口,依旧疼的我有些咬牙切齿。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早上七点半了。我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多出来的酒瓶子,看起来“呆子”昨天晚上并没有喝酒。
闫知著的电话打了过来,让我在家里等着。原来在我还睡觉的时候,他们已经联系好了赵虎曾经所在中学的校长,准备去询问校长关于赵虎,李纹龙等两年前辍学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李纹龙的父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李纹龙不想念了。
我觉得李纹龙的父母在隐瞒着什么,只是没有线索,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闫知著开车带着我们几人往大东关中学去。
顾名思义,大东关中学位于大东关村,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距离市区要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学校里每个年级只开设了三个班,一个班三十多人,全校师生加起来也就三百五十人左右。
当我们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吃饭时间了。
校长看起来是个干瘦的老头子,见到车停在校门口,蹲着的他站起身子来,招呼道:“你们就是来查案的领导吧,我是张建国,这个学校的校长。娃儿们都放假了,校园里一个学生都没有,不知道你们要调查什么?”
闫知著摆了摆手:“我们可不是什么领导,我们来查的不是现在的孩子,而是那些辍学了的孩子。李纹龙,赵虎,这些人你认识不?”
张校长打开了校门,说道:“我没啥印象,我得去看看花名册。”
说着,张校长苦笑了一声说道:“现在啊,来大东关中学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了,每年辍学的有很多人,哪个年级都有。村子破,没啥老师愿意来,有能力的,都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学了,没有能力的,都早早让孩子辍学去城里打工了。”
我们跟着张校长往教学楼走去,远远看去,土黄色的教学楼很多地方已经开裂,一块块的墙皮剥落,像是一名患有皮肤病的病人。土制的操场角落长满了高高的杂草,不少蚂蚱正跳动着。树立在操场上的篮球架,木质的篮板夜烂了半块,生锈的篮筐挂在上面,似乎摇摇欲坠。
“你们这里每年辍学的人很多?”闫知著询问。
张校长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悲哀:“是啊,现在孩子们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人人都有手机,上面总说什么读书没有出路,读书读了也是白读,孩子们都浮躁的很。我也说了,有能力的人家都在城里上学,剩下的,都是来这里混日子的。偶有几个学习不错的孩子,我们的教育水平也跟不上,怕他们到了高中,跟不上人家的进度。”
“可你说还能咋?”张校长推开了教学楼的玻璃门,带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我们只能教一个算一个,可都是娃娃们的命,有没有悟性,就看娃娃们自己了。”
张校长打开了档案室的门,带我们走了进去。
我扭头看着窗外,通过窗户,可以看到操场围墙上的标语——磨刀不误砍柴工,上完初中再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