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良就职于本市一家制车企业，干的是电焊工作。王忠良很满足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虽然这家制车企业规模不大，不能同那些中外合资车企相提并论，但是，能按时领到工资，年底有红包可拿，这让王忠良心满意足。

尤其是上半年开始，厂里订单不断，加班加点抢任务成了一种常态，这让王忠良每天都处在一种累并快乐之中。

每当看着成批共享单车一整车一整车从厂里运出时，王忠良心里都有一种自豪感，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荣誉感。为了践行绿色环保绿色出行这一主题，积极响应老板段一鸿的倡议，经王娇娥同意后，王忠良把骑了十几年的私家车擦洗干净，又把车轴，脚蹬子关键部位上了油，然后锁在了楼道里的栏杆上。在工友的帮助下，王忠良在手机上下载了共享单车软件，学会了如何使用支付宝交押金，如何扫码，如何开锁这些细节。这天起，王忠良与其他工友一样，每天出行都与共享单车为伴。

时间像沙漏在不知不觉中2018年元旦就要来到了。厂里破天荒放两天假。谢天谢地，终于可以休息两天啦。

旧年最后一天的这天上午，夫妻二人出门买菜。王忠良习惯性地又穿上了自己的工装。王娇娥说：“你就不会换一换，整天就这么一身，你穿着不腻，我看着都腻了。上个月给你买的衣服你也不穿，放在那里压箱底，难道你还想再卵出一件不成。”

王忠良看看自己这身工作服，用自豪的口吻说：“这穿在身上多好，一看就知道我是飞翔公司的一名员工。”

王娇娥笑着说：“干脆你拿大喇叭到处喊，我是飞翔公司的不是更多人知道你了吗。”

王忠良说：“要是我这样做了，不用你动手，别人就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了。”

王忠良拉开房门，准备出门。

王成拉住王娇娥：“妈妈，买糖块。妈妈，买糖块。”

王娇娥说：“成成，妈妈和爸爸出门买菜，回来就给你买糖块吃。”

儿子长得虎背熊腰，高出王娇娥一大截，他一把将王娇娥搂在了怀里：“妈妈好。妈妈好。”

王娇娥挣脱王成拥抱：“快回屋，找姥姥。妈，你把成成叫回去，我们出去啦。”

“知道啦。成成，我们回屋讲老鹰抓小鸡的故事。”陈桂花拉住王成，冲王娇娥摆手：“你们快走吧。”

假日的综合市场，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人们拥挤在这狭长的市场中间，像溪水般缓缓流动。路边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喊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王娇娥和王忠良一前一后漫步在这闹市之中，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打听价格，然后把菜颠来倒去看个仔细。

“这位大姐，你就别再掰叶子啦，你看你把这菜掰成什么样了，如果你再这么挑刺，我不卖了。”卖菜的小伙子不满地说道。

“怎么啦，我就把这黄叶子掰下来，你就不满意啦。你说，你这菜叶能叫人吃吗。”王娇娥从地上拾起一把发黄的叶子。

“天地良心，大姐，你掰的可是好叶子，这发黄的叶子是我收拾菜时掰下来的。”

“好啦。好啦。”王忠良也觉得王娇娥有些过分，出来打圆场：“小伙子，你就别说啦，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付过了钱，王忠良提上菜，王娇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片子，看看说：“就差鸡蛋啦。”说着看看手中的一堆票子，竖起食指沾了一下口水，把票子按面额大小捋好，点了一遍。说：“这钱可真是不经花，一张老头票，一转眼，快花完了。”

王忠良嘿嘿笑：“你没看我提了这么些菜，这菜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娇娥说：“好在一年只有这么一个元旦，要是天天这么过，你我早就光屁股啦。”说着，王娇娥自己笑了起来。

王娇娥说的话不无道理。

新旧年交替之时，一顿跨年夜晚餐是王娇娥十分看重的一个仪式。

为了预示新的一年有个好光景，出门前，王娇娥就拟好了晚餐的菜单。菜肴有凉有热，荤素搭配，一共六个菜。用王娇娥话说，我不图四季发财，也不图八八发发，老天爷早就给我们算好了。就咱们家这个样子，咱也发不了什么财。既然这样，我就图六六大顺吧，让全家人在新的一年里都顺顺利利，健健康康，无病无灾，这比什么都好。

回家的路上，夫妻二人拐进路边的一个商店，给孩子买了六个棒棒糖。儿子虽然二十好几了，但是，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吃棒棒糖。

夫妻二人满载而归。

儿子王成见到棒棒糖后，高兴地不得了，一把将六个棒棒糖都抢到了手中。这个时候，也是王娇娥开启儿子智力的机会，王娇娥指指板凳，说：“成成，听妈妈话，坐下。”

王成急不可待，将一个棒棒糖放进嘴里，然后歪头看王娇娥。

“成成，我开始数数了。”王娇娥一字一句说道。

王成还是外头看王娇娥。

“一。”王娇娥大声念叨：“二。”还没有念到三的时候，王成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满脸笑意看着王娇娥。

王娇娥的：“真是个好孩子。成成，你为什么要吃棒棒糖啊。”

王成回答：“甜。”

王娇娥问：“你哪里甜？”

王成回答：“嘴甜。”

王娇娥又问：“妈妈也想吃，你怎么办？”

“妈妈吃。”王成从嘴里拿出棒棒糖，伸到王娇娥嘴边。

王娇娥将糖含到嘴里，吧嗒嘴：“成成，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说着，把棒棒糖又给到儿子手中。

王娇娥问：“妈妈好不好？”

王成回答：“好。”

王娇娥问：“爸爸好不好？”

王成回答：“好。”

王娇娥问：“姥姥好不好？”

王成回答：“好。”

“成成，真乖。”王娇娥抚摸儿子的头发，轻轻念叨：“来年你就要二十三岁了，你这个大小伙子什么时候心智能够长大呀，真让我愁死了。”

王忠良走上前，一手搂住一个：“娇娥，不管怎么说，这小子虽然智力不行，但是身体还是不错的。你看，从小到大，也没有得过什么大病，这对我们来说，就是福气。”

王娇娥看看王忠良，噗嗤笑了。

“你笑什么？”王忠良也跟着笑起来。

“笑什么？你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整个就是一个小老头。”王娇娥伸手戳戳王忠良额头。“我王娇娥自从跟了你，一天福没有享到不说，还跟你造出这么个小子。你记得不，这小子刚出生时，你高兴的手舞足蹈，眼里流出了泪水，大声喊，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好家伙就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儿子了似的。”

“咋不记得。”王忠良伸手轻轻掐掐儿子的脸。“新婚之夜我记得跟你说过，我要给你养的白白胖胖，让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你果然就给我们生了个大胖小子。当时，我能不高兴的发狂吗。”

王娇娥抚摸着王成细润厚实的手背：“给孩子起名，你想到了英雄儿女这部电影，说王成是英雄，你也让你儿子长大成人后，也像王成那样成为一名英雄。当时我说，这名字太伟大了，咱小老百姓承受不了，起个猫啊，狗啊之类的名字就好，这样好养活。可是，你偏不听，偷着跑到派出所给孩子上了户口。”

王忠良说：“我从小就崇拜这些英雄人物。”

“谁会想到，儿子成了这个样子。”王娇娥不由叹口气。话锋一转说道：“就赖你，死皮赖脸要跟我放炮，你这一炮不要紧，把儿子放早产了。”

王忠良说：“谁会想到呢，这孩子也太不经折腾了。早知道这样，就是打死我，我也躲你远远的。”

智障儿子的存在，成了夫妻二人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忠良，这话我憋了好多年了。”沉默了片刻，王娇娥说道，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愧疚。

王忠良问：“什么话？”

王娇娥叹口气：“当我知道孩子是智障儿时，我都动过抛弃他的念头。”

“真的？”王忠良不由张大了嘴，看着王娇娥。

王娇娥点点头：“我想把他遗弃后，我们再生一个。我就不相信，我们俩第二个孩子还会是这样。但是，看着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我又------”王娇娥低下头。

“娇娥，咱不说了。”看到王娇娥伤感的神情，王忠良拍拍她的肩。

“明年，成成就二十三了。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龄，都谈婚论嫁了，有的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可是，成成这幅样子，我这当妈的心里不好受。”说着，王娇娥眼睛红了。

王忠良满脸愧疚：“娇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成的。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孩子已经是这个样子啦，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在，我们身体都好，没病没灾，照顾成成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何况妈也在帮助我们照看成成，你就不要多想啦。”

“不想啦。”王娇娥擦擦眼睛站了起来。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说道：“该做饭啦。”

王忠良问：“中午吃什么？”

王娇娥说“中午简单点，就吃面条吧。”

“行，听你的。”王忠良进了厨房。

打好的鸡蛋先下锅，翻炒几下后，王忠良将切好的西红柿倒进了锅里，再翻炒，看着到火候了，王忠良添上水，一会儿工夫，一锅西红柿鸡蛋面就做好啦。

一家人围在桌子边吃了起来。王娇娥从碗里夹起一块鸡蛋放到儿子的碗里，问：“成成，爸爸做的面条好吃吗？”

“好吃。”王成头也不抬，紧着往嘴里送面条。

“慢点，别烫着。”王娇娥说道。

陈桂花说：“这孩子，这急性子到现在都改不了，跟你似的。”

王娇娥说：“像我就对了，我就这么个缺点，倒是让他全继承了。”

陈桂花说：“也不知道你俩是怎么造的人？这孩子八成是你们俩个黑灯瞎火弄出来的。我看着又是心痛又着急。”

王娇娥说：“难道说我是你和我爸大白天弄出来的。”

陈桂花说：“至少我们都开着灯。你看你，一切都正常吧，就是有点----”

王娇娥问：“有点什么----”

陈桂花说：“有点不精。”

王忠良打圆场：“这不挺好的吗，我儿子至少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饿着。这要是在部队里，我儿子的吃饭速度肯定能达标。”

吃罢了午饭，收拾停当后，王忠良的手机响了，王忠良看看屏幕：是老吴。

“找你准没有什么好事。”王娇娥白了王忠良一眼。

王忠良对着手机说：“老吴，哈哈，刚吃过。三缺一。好的好的，我马上过去。”王忠良放下电话，看着王娇娥。

王娇娥说：“看我干什么，他的话比我说的话还管用。”

王忠良一脸献媚：“那我去啦。”

王娇娥说：“早点回来。”

王忠良拎起衣服就往外走。“把衣服穿上，刚吃了一身汗，别冻着。”王娇娥嘱咐。

王忠良不抽烟不沾酒，这让王娇娥很满意，至少在这方面节省了一些开支和花销。所以，在王忠良打麻将这个事情上，王娇娥也不过多干涉。王娇娥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打个小麻将也是一种消遣娱乐的方式。除了和她隔三差五过次夫妻生活之外，王忠良也只有这么个爱好了。如果再把这个爱好也封杀的话，王忠良憋不疯，那倒真成了一个蜗居在家里的宅男了。王娇娥不希望王忠良成为这样的男人。何况，很长一段时间，厂里活多，王忠良起早贪黑在车间里抢活，也没有时间玩。现在，厂里终于给大家放了二天假，让王忠良放松放松，同老伙伴们聚聚，倒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王忠良一路小跑，赶到了麻将室。此时，麻将室内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人们玩得不亦乐乎。

王忠良前腿迈进门，就见到老吴高扬手臂向他示意。

“老王，你可是终于露面啦。”老吴哈哈大笑。“你可不能光知道挣大钱，就把这些老哥们忘啦。”

“嗨。”王忠良一屁股坐下，喘气。“忘了谁，我也不会忘了你们这些老家伙的。”

老李问：“老王，厂里放假啦。”

王忠良双手码牌：“放啦。终于放啦。可把人累坏了，天天一睁眼睛，就是干活。一闭眼睛就是睡觉。这日子过得，都把人过糊涂了。”

老吴：“拉倒吧，天天挣大钱，天天数票子，你就偷着乐吧。”

王忠良说：“此话差异。我们这些干活的就是个死工资，顶多给开个加班工资，大钱都让老板挣啦，我们这些打工的，无非挣个辛苦费。”

老顾问：“老王，今天带了多少？”

王忠良呵呵：“不多，陪你玩一下午还是可以的。就看你的本事了。”

老吴说：“哈哈，你老王可得有心理准备，好长时间不玩了，你手气肯定不行了。”

王忠良说：“那咱走着瞧，不定谁光着腚走出这个门呢。”

四个老友打着牌逗着嘴你一言我一语，玩的十分开心。

就在人们玩的忘乎所以之时，有人大声喊道：“快跑，警察来啦。”

王忠良大吃一惊，不知所措。老吴上前拉他一把：“快跑，还等什么。”说着，老吴率先向门口跑去。王忠良见状，忙抓起抽屉里的钱，顾不上细看，拔腿就跑。此时，惊慌失措的人们像潮水般拥挤在门口，互相推搡，你争我抢向外挣脱。王忠良大脑一片空白，使出全身的力气，挤在人群中冲了出去。

“站住，别跑。”麻将室外面喊叫声响成一片。王忠良看到身穿制服的警察们四处围堵他们这些麻友们。

王忠良一路狂奔，钻进了一条胡同，看到路边有一公厕，就一头拱了进去。王忠良心慌意乱，解腰带的手都有些哆嗦。他拉下裤子就蹲了下去，把头深深埋在裤裆里。竖起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

胡同里很静，像世外桃源一般，没有纷杂，没有喧闹，一片静谧。王忠良深深出了一口长气，以平复急剧跳动的心脏。

真悬啊。要不是自己跑得快，说不定就让警察抓住了。王忠良擦擦额上冒出的汗水，感到一阵阵后怕。

王忠良从口袋里拿出钱，点了点。还好，自己带的本钱和赢的十一块钱一分不少。王忠良为自己机智的表现感到一丝欣慰。

老吴怎么样了？让警察抓住没有？

这个时候，王忠良想到了一起玩的老伙伴。王忠良把当时的情景在脑袋里细细过了一遍。老吴先往外面跑的。按理说，他应该不会被抓住。但是，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就是老吴跑的时候没有拿钱，他顾不上拿钱就跑了。王忠良不由感到遗憾。早知道这样，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把老吴的钱也拿上再跑路。这个抓钱动作，就是秒秒钟的事情，回头再把钱交给老吴。想到这里，王忠良叹口气，站了起来。不知不觉，他的双腿已经麻木了。

王忠良倚在墙上待了一会儿，等双腿有了知觉，这才出了厕所。

王忠良先探头左右看看胡同的两个方向，是否有警察在蹲守，确定没有警察的身影出现，王忠良这才放心走出来。

王忠良不敢直接先回家，这样有可能不安全。警匪电视剧看多了，王忠良似乎也有了反侦察的能力，他决定绕道回家，虽然这样要多走一段路，但是，安全到家是头等大事，来不得半点马虎。于是，王忠良来到综合市场，卖了一堆青菜，像居家好男人一样，拎着一提兜蔬菜回到了家里。

王忠良提前回家，让王娇娥感到有些意外：“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么早就回来了。”看到王忠良手中的菜，王娇娥问：“你又买这些菜干什么，今天早上不都买了吗。”

王忠良放下菜，一把将王娇娥拉进屋里，关上房门。

“你干什么？大白天的，你想非礼我。”王娇娥玩笑道。

王忠良说：“真悬啊，今天差一点见不到你了。”

“怎么啦？”王娇娥诧异问道，嘴巴张得老大。

王忠良把王娇娥拉到床上坐下，压低声音说：“今天我差点让警察抓住。”

王娇娥大吃一惊：“什么？你让警察差点抓住？为什么？”

王忠良忙捂住王娇娥嘴：“你小声点。”王忠良将下午警察抓赌情况一五一十向王娇娥诉说了一遍。

“我的妈。”王娇娥眼睛瞪的如同牛眼睛似的：“警察抓赌，然后，你跑啦，他们没有抓住你。”

王忠良点头：“多亏我跑得快，要不然，我可能就进局子了。”

王娇娥说：“老王，这麻将从今天起，你不能再玩了。这要是被警察抓住，可了不得。”

“就是的。从今天起，我金盆洗手，不再沾这东西了。”说着，王忠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干什么？”王娇娥问。

王忠良说：“我给老吴打个电话，看看他的情况。”

“你不能打。”王娇娥说。

王忠良问：“为什么不能打？”

王娇娥说：“你真是不动脑筋，如果老吴被警察抓住了，你这一打电话，警察不就知道你了吗。”

“也是。”王忠良想想，放下电话：“但愿老吴能和我一样，平平安安回到家里。”

王忠良话音刚落，手机响了。二人吓一跳。“是老吴。”王忠良说。

“我来接。”王娇娥拿过手机，平复一下心情，这才接通电话。

“老王，是我。”电话那头，老吴叫道。

“你是老吴吧。”王娇娥说道。

老吴说：“是我。你是娇娥吧，老王那？”

王娇娥把手机交给了王忠良，侧耳旁听。

王忠良问：“老吴，你没有事吧？”

老吴说：“没事。你也没有事吧。”

王忠良说：“我已经回家了。”

老吴说：“回家就好，我也回家啦。好啦，这我就放心啦。”说着，老吴挂断了电话。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