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沉的,泛着灰,阳光被挡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半空中有白色的雪絮点点飘下,渐渐地,越来越大,直到在人间铺上一层银白。
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下了。
香炉中飘出来的袅袅的一缕一缕的烟在空气中凝成一线,又再次散去。大约十二岁的女孩儿秀发落在颊边,安眠于锦被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睫如蝉翼般轻颤,而后缓缓地睁开,露出一双带着茫然和未消尽恨意的眼睛。
沈澜音打量了周围的摆设半晌,微微皱眉,伸手将窗户推开,视线接触到院中景象时,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分明是她未嫁前在家中的小院。
她这是回来了么?
“苍天有眼。”她低声喃喃着,眼中迸发出无限的恨意,宛如一把火烧在她心中。
此仇一日不报,她一日无法安眠。
“小姐。”一个婢女从外头推开门进了屋,见窗开着,赶忙过去阖上,娇嗔道,“怎地把窗开了?太医说了,小姐风寒未好,不宜吹风。”
沈澜音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的脸,眼中便闪现着几分复杂,她张了张嘴,才唤道:“昙儿。”
昙儿是自幼服侍她长大的贴身侍女,入了宫中后却是遭了贱人毒手,活活受了五十大杖没了。
是了,重来一回,那些人自然也还在的。
她眼中终于生出了些不一样的光彩,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竟是险些止不住。
这一次,她必要护他们安康。
“小姐哭什么。”昙儿见她这副模样,一时慌了手脚,只忙拍着她的背,试探道,“可是听了外头闲话?小姐大可不必担忧,您是府中嫡女,纵国公爷当真喜欢那表小姐续了弦,也越不过您去。”
沈澜音这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大约在她十二岁冬季。
她表姑母自幼丧母,那年又失了父亲,只得前来投奔老夫人,一来便冲着府中主母的位置去。
她回过神,便听得外头有婢女报道:“小姐,二小姐求见。”
“叫她进来。”沈澜音猛然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怒火中烧,恨意滔天,手指握拳,连指甲陷入肉里都不自知。
她强压下了外露的情绪,垂着眸啜饮一口茶水,不叫人看出半点不对来。
沈诗音一进门,便觉得浑身一冷,抬头便直直对上一双充满了恶意的眼睛,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再去看时,却半点异常都没有了。
“三妹妹的规矩呢。”沈澜音微微垂眸,只觉得多看她一眼都脏了自己,带着七分不喜道,“在家中便罢了,将来出去若还是这般,可不是堕了镇国公府的名声?”
“是妹妹不对。”沈诗音突然被这个一贯软弱的嫡姐下了脸面,惊了一惊,面上一阵青紫,却还是压着满心嫉妒,强笑着赔罪,“二姐姐可准备好了?今儿祖母要携我们去接表姑母的。”
“嗯。”沈澜音知晓她的来意,此时半点都不急,轻飘飘地应了一声,便又自顾自地喝着茶,目光凝在手中的书本上。
“唉,祖母也是偏心。”沈诗音见她无动于衷,心中大急,搅着手帕子,给她上眼药,“什么表姑母不表姑母的,莫不是还要她做了父亲妻子,诞下个嫡子与兄长争锋么?”
“慎言。”沈澜音终于抬眼,蹙着眉头斥责道,“姨娘是怎么教的你?表姑母是长辈,也是你议论得的?”
沈诗音的小心思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半点都没有要顺她心意的意思。
相反,她甚至打算将人捧起来,好叫狗咬狗,省了她出手。
沈诗音大急,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尖锐道:“姐姐就不怕她进了府,父亲眼中便看不到你了?”
“我是父亲嫡长女,兄长是父亲嫡长子,怕什么呢。”沈澜音轻笑一声,直接将她的遮羞布扯开来,道,“我瞧着倒像是你怕表姑母分了你们母女的宠爱。”
她顿了顿声,看着沈诗音一瞬间变了的脸色,又眯了眯眼,讽刺地笑道:“不过本来也没有的东西,谈什么分薄呢。”
谢姨娘当年是灌醉了镇国公,才有了沈诗音,不过也仅那一夜,之后父亲就不曾再碰过她。
只是即便如此,她生性敏感柔弱的母亲还是对此事难以释怀,郁郁而终。
对着这样的一对母女,也不知她当初是如何想的,竟还能给出好脸色。
“你!”沈诗音被她气得脸色发白,声音都有些扭曲,道,“你嘴上倒是会说,只怕到时候第一个下手就是你!”
“住口!”沈澜音眯了眯眼,唇角微勾又很快绷紧,站起身,斥责道,“是谁教你的这些话?女儿家家的心思如此龌龊歹毒!日后还得了?”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沈诗音的声音尖锐,刺得人耳朵生疼,“你……”
“啪。”
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沈澜音一个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沈澜音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面上却是冷得要结冰一般,怒声道,“滚出去。”
“你敢打我?”沈诗音回过神来,顿时就炸了,几乎要冲上去打人,却被拉住,只好高声叫道:“你便不怕我与父亲祖母告状?”
“你尽管去。”沈澜音冷笑一声,示意昙儿去外头把看热闹的疏散,自个儿上前两步,掐着她的下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我就只好让祖母和父亲知道一下谢姨娘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教的你——”
“竟叫你学会了唆使我对表姑母下手,嗯?”
谢姨娘本就不受宠,若是真来这么一出,哪怕不“病逝”,也只有被送到庄子上的份。
沈诗音又一贯不受宠的,再没了生母庇佑,以后连婚事都难。
她到底投鼠忌器,目光闪烁了片刻,便再也没了动静。
“嗤。”沈澜音将手指收回,掏出手帕一根一根地擦干净,又将那块手帕丢在了沈诗音面前,满脸的嫌恶,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便是此时,外头传来婢女的声音。
“二小姐,三小姐,老夫人请你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