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思向来把明离捧在手心里，见明离进屋便朝她招了招手：“来来来，为师近日外事太忙，都没好好看过你，离丫头出落成个大姑娘了啊。”

上次见面也不过几天前，自己还能一夜之间变大不成？明离这身相王衣裳已经被她炫耀过无数次，以至于这衣裳她都有点穿反胃了。

这心思不能让师尊听了去，明离笑盈盈地在师尊面前转了个圈，飞散的点点灵光将明离衬得愈发鲜妍。

玄思抓起广大的袖摆仔细打量一番，这衣服上除了针线中的咒符之外，好像确实还藏了别的术法，可惜藏这术法的人能耐比自己高，他研究了半天也没瞧出门道来。

最终只确认了这术法对明离没坏处，玄思放弃追究，转头朝明离道：“你的论典记述交了没？”

上一次玄思教习的不是什么很经典的大部头典籍，甚至在明离看来还有些敷衍了，她严重怀疑是少府尊给他担子太重，师尊才会在传道受业解惑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摸鱼。

《不灭道身》也就是名字好听，其实这本书说白了就是体修入门，或者说《体修四阶：从入门到放弃》。

修真之路最常见的两条登仙道分别是百器道，符箓道。

顾名思义，百器道修的就是兵家百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一而足。

百器道讲求的便是人器合一天地同。

当然也有精修百器其一，比如占堂奥最大人口基数的剑修，清非和玄墨都是鼎鼎有名的剑修。

符箓道也很受欢迎，清泉长老就是代表人物，通过画符炼符，精研咒术仙法，掐算黄道吉凶，勘破冥冥天意，是人狱印象中正统的修仙法门之一。

除了两大主干道之外，自然也多得是曲径小路，比如炼丹炼药的丹修，悬壶济世的医修，讲究阴阳调和的乾坤道，还有就是靠往死加固灵与肉的体修。

这本《不灭道身》算是体修经典，有天赋的修真者凭这一本书贯通体修四大境界也不是难事，是以当做体修的体系框架来教习再适合不过。

玄思将明离写的记述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思索了几句骂人的话，看到明离大眼睛眨啊眨啊的望着他，玄思心一软，又翻了一遍。

明离早些时候极度不擅长任何跟写字挂钩的活计，不管是书法诗词还是文章，每次批阅明离的功课都跟上酷刑没有区别。

后来在逍遥山被人抽了根基后仿佛突然转性一般，别的动手动脚的功课都不行了，可独独这笔头功夫简直是一日千里的跃进，听明渊说师妹是被明淑揍了之后突然幡然悔悟了。

这话玄思其实是不信的，毕竟明淑自小没少阴损明离，明离那会儿也不见如何发奋过，他一度怀疑是明渊代笔。

然而后来次次功课明离都写得言之有物，看得出肚子里是塞了点墨水的，玄思才不得不相信离丫头终于改过自新了。

直到他看到眼前这篇，抬头题目五个大字——论不得好死。

“解释。”玄思把几张宣纸朝明离面前一丢，宣纸轻飘飘地落在明离脚边。

布置这篇作业的时候明离已经当了段时间的相王，完全不再像过去那般狐狸尾巴夹得紧，什么大逆不道的主题都敢动笔写出来。

这篇《论不得好死》就是集大成者。

虽说稍微标题党了一点，但明离却是没有违背本心：“师尊在上，明离不敢欺瞒。体修四境界，锻体、炼骨、焚心、淬魂，听着一个比一个凶残。这功法修的，可不就是不得好死么。”

玄思拍了拍桌子：“不要望文生义，要品味四大要义的深刻内涵。”

明离想都不想摇头否认：“《不灭道身》的内容相当浅白易懂，没有一个字的矫揉造作，不像别的修仙秘籍，怎么艰深怎么来，所以我也不认为四大境界的标题会有什么故弄玄虚的内涵。”

“体、骨、心、魂，这本书给我的启发也不止于此，我甚至觉得别说体修了，本质上一切修真飞升的法门，求得都是不得好死。”

在明离眼中，这个世界的“好死”所指的就是所谓的轮回往生，据说人狱那儿亲人寿终正寝是要穿大红喜服敲锣打鼓击缶而歌的。

然而修仙求的却是超脱轮回，永葆神魂不散，说这是不得好死也算是正解。

只是这说法明离自觉标新立异，玄思听完吹胡子瞪眼睛就差举刀砍人了：“你你你、你这个孽徒！”

明离对师尊的责骂不置可否：“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其他飞升的途径确实委婉一些，譬如咱们百器道主张的人器合一天地同，讲究道法自然，宇宙大化，至少还盖了层暗合天道的面纱让人心理上过得去。”

“可体修不同，它是将逆天而行这四个字完全刻印在了修行的整个过程之中，每一个锻体，焚心的体修者每时每刻都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其实是天所不容的。”

明离抬手将几张宣纸理了理：“其实我很好奇，天意如果不允许有人违逆自己的话，那索性让人不能修仙不就可以了么，给修仙者专门弄一个堂奥大陆做什么？”

思索了很久很久，明离长叹一口气：“天意从来高难问啊。”

玄思哪里体会得了明离孤芳自赏的心情，胡子都被气得捻掉了几根，一甩手就是一记掌风。

明离平日里饱受清泉的折磨对这种突然袭击早已习以为常，加之师尊出手力度轻飘飘跟扇风也没什么区别。

明离偏头躲过攻击，露出不正经的嬉笑：“徒儿知错了，以后一定谨遵师尊教诲。”

“你就贫吧。”玄思听了甚是受用，摆摆手不再同她计较。

明离低下头，锻体、炼骨、焚心、淬魂。

这到底是一个如何吊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