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真的啦!”
男子发出哀号。总之现在就先相信他吧。
“萝杰塔小姐。我想交出转界石,可以请你找人过来吗?”
这件事还是拜托人面广阔的萝杰塔比较好,由她前往石碑请求支援。这里才地下三楼而已,可以透过传送来到这里的冒险者多如过江之鲫,而且也可以从这层楼直接走回地面,即使没有转界石也无妨,甚至也可能刚好遇到下来的公会职员。
“真的没问题吗?”
“是的。”
萝杰塔注视了我一会儿后,才终于朝着石碑所在的方向走去。
其实,她用不着那么担心我的。
“好的,已经可以了。”
从地下三楼回来后,我就被叫到公会的小房间内询问事情经过——柜台小姐海瑟的立场硬要说的话,似乎倾向同情我们。在询问与确认了几个疑点之后,她表情满是怜悯地放我离开。
原本还以为可能得多耗费一些时间,但意外地十分干脆。
是因为萝杰塔人面够广吗?或因为是由她当代表,接受魔法审问呢?
“他们是名为蛇咬的冒险者集团,平时素行不良,过去就常常与人起争执。”
“这样啊。”
海瑟之所以会对我们寄予同情,大概也是因为那群人平时的所作所为吧。
“一旦确认他们的犯罪事实之后,我想应该也会颁发奖金给你们。那个至于蝎尾狮的素材和黑色转界石,可以交给公会当作证物吗?当然,这部分也会算在奖金里。”
“我明白了。”
有奖金啊。虽然登录成为冒险者,但我并没有打算靠赚取奖金来生活。
“对了,他们今天已经回去了吗?”
“我有听到他们说要回去喝酒,怎么了吗?”
“没有,既然没事就好。”
“啊,原来是那么回事。”
我在海瑟带着温和笑容的目送下走出房间,阿蕾与萝杰塔也刚好回到大厅。
萝杰塔深呼吸了一口气,象是转换心情般地绽开笑靥道:
“你们两个都辛苦了。”
“萝杰塔小姐才是。”
“还好。那么,阿萨可,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她是问我要不要再去迷宫吗?
“当然是乖乖回家了,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
“说得也是。也好,我也回去吧。”
“我用马车送你吧?”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散步回去。”
我说要送她出去,她也摇摇头婉拒。
“哪天你想到的话——偶尔来我家坐坐,我就很开心了。如果有什么麻烦或烦恼,都可以来找我商量喔。”
“我知道了。”
这起事件的后续处理上,总觉得受到她许多照顾,萝杰塔或许也为母亲的死感到懊悔吧。我点头应允后,她便带着微笑走出公会。就在她要走出去之前,我出声叫住她:
“萝杰塔小姐知道那颗黑色转界石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公会职员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还在盘问他们用途。虽然也是要视内容而定,但或许过阵子会向我透露一些细节吧。在了解情况之前,最好别向他人提起那东西比较好。”
虽然很快地就压制住蛇咬,但如果他们不是使用紫色,而是动用那颗黑色转界石,或许会演变成更为棘手的事态。由于目前没有任何根据足以判断,所以也无法说什么,如果是传送系陷阱那类的物品,很可能具有高度的危险性。
我这么想着,走出公会门口目送萝杰塔小姐离开。
“真有点累人呢。”
“嗯。”
阿蕾偏过头,稍微瞇起眼,我也轻笑着点头回应。
打倒那群家伙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流血,所以阿蕾似乎没有受到从咒具解放完的后座力所影响。只是和之前一样,有些许心浮气躁罢了。
啊对了。反正现在也得将带回来的素材拿去换钱,就顺便买一颗浴室使用的魔石吧。只要泡一下热水澡,心情应该多少可以舒畅一点,转换心情可是很重要的。
我将这想法告诉阿蕾后,就见到她露出一抹轻柔的微笑。
“呼啊。”
我泡进浴缸里,不由得舒畅地吁了一口气。从冒险者公会回来后,立刻烧了热水,将魔石放进墙上的凹槽来提高浴缸水温,再添加以水管接来的清水降温,藉由这种方式调整温度。
今天的洗澡水稍微烫了点。
也不知道该说是在异界出生以来第一次的热水澡呢,还是该说是离开国内后久违的热水澡?总之潜进迷宫的紧张与疲劳,彷彿全都溶化在热水当中。
要怎么说才好?有某件事情,虽然逻辑上可以理解,却在脑海中不停地绕圈打转。
真是的,事到如今才来烦恼有什么用呢?必须振作一点才行。
“阿萨可大人。”
当我抬头望着天花板陷入思索时,从更衣间传来略显踌躇的敲门声。
我深呼吸一口气,转换心情。
没事的。没事的。我必须连同这份心情也消化完毕,继续往前迈进。
“嗯,怎么了吗?”
“我把您的换洗衣物放在这里。”
阿蕾隔着门与我交谈。
“谢谢你。另外,我想阿蕾应该知道吧,你也可以自由使用浴室喔。”
若是我不这么说,以阿蕾的个性,很可能家里明明有魔石可以泡热水澡,却还是跑到外面洗冷水澡吧。
如果换作在伯爵家的话,管家或阿琳那些成天啰嗦的家伙,一定会说什么佣人和主人共享一间浴室太不像话了,或是佣人绝对不允许和主人同桌用餐之类的歪理。
这些事就一般常识来看,或许并没有错。但来到塔穆之后,我并不打算继续过着那种拘谨的生活,而且现在这里也没人会说那种话。不过在对外时、或是体统上,这些行为或许还是有其必要性,只要这么理解就够了。反正过去和母亲一起生活时,也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谢谢您。不过,真的可以吗?”
“无妨。过去和母亲一起生活时,也是如此吧。”
“是没错,真怀念呢。”
感觉得出来,站在门另一端的阿蕾绽开些许笑意。
“以前也曾一起洗澡呢。”
“有吗?我不记得了。”
“因为那时候阿萨可大人的年纪还小,会不记得也很正常。”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我的记忆之中,与其说是一起洗澡,其实只是阿蕾伺候我入浴罢了。而且那也只有在刚被接回伯爵家后不久的那段时间,一起洗澡大概是——更早之前的事了吧。
在伯爵家,佣人向来被交代必须伺候雇主的孩子入浴与更衣,而阿蕾也同样照着做……不久后,我告诉阿蕾自己已经不需要别人伺候入浴或更衣,要她不必再麻烦。
理由不必明说也知道,就是因为我身上不断新增的瘀青与大小伤口,我不想让阿蕾看到这些痕迹。
然而,当我告诉阿蕾我可以自己来,不必她帮忙时,她当时脸上那抹悲伤神情,我至今依旧记忆清晰。
“啊,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让我像以前一样替您刷背吧?”
怎么突然这么说?阿蕾的口气听起来,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好点子似的。
现在的我,早就已经超过需要人家伺候入浴的年纪了。
不过,一开始拒绝她的理由,现在也已经消失了。而且与其因此让阿蕾感到落寞,今天就破例一下倒也无妨。
“好久没让你刷背了,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我将原本披在头上的毛巾拿下来围在腰际,坐在浴缸边缘如此回答。
“那么我进去了。”
我转头越过肩膀看着浴室门,阿蕾正卷起女仆装的袖子走进浴室。
她将毛巾放进热水中沾湿,再滴上沐浴乳后搓出泡泡,仔细地刷洗我的背。
虽说是沐浴乳,正确来说,是近似液态肥皂的东西。这是回程时,顺道在市场购买的。
从地下二十楼可以前往称为宵闇森林的区域,那里生长著名为萨波拿树的树木。这种树木的树液十分优良,加入中意的香料或药剂调合后,拿来当作肥皂使用刚刚好。
“您的背上有伤痕呢。”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
近期的瘀青应该都已褪去。
阿蕾伸手触摸的那一带伤痕,我大概心里有底。
阿蕾纤细的指尖宛如描绘般地轻抚我的伤痕。
“阿蕾。有点痒耶。”
“真的很抱歉。”
阿蕾道歉后,双手冷不防地绕过我的肩膀,轻轻环抱我。
“阿蕾?”
“对不起。和以前一样,今天时不时会感觉到咒具解放的后座力再度涌上。我知道只要这么做,就会平静下来。所以,请容许我暂时抱着您吧。”
和以前一样吗。过去阿蕾狩猎归来时,偶尔也会像这样抱着我,两个人一起入睡。
那段时期的往事在记忆当中其实十分模糊,唯一记得的就只有阿蕾的身影。我就算感到不安,但只要和阿蕾在一起,就能安心地一觉到天亮。
那是在母亲去世后,一直到父亲接到死讯为止的那段短暂期间。由于父亲当时人不在领地内,而是待在塔穆。他晚了许久才得知母亲逝世的消息。
总之,当时的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阿蕾或许只是扮演起我母亲的角色。她在解放状态下前往森林猎捕魔物或动物。我们就吃这些维生。
至于当时,我为什么会让阿蕾拥着入睡。
或许是因为阿蕾自己也很不安,也可能是顾虑到我的心情吧?我当时是如此向自己解释的。
“而且总觉得最近的阿萨可大人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如果不这么做,我好怕您会突然从我眼前消失踪影。请您别太逞强了。”
她不安的心情是受到吸血冲动的影响吗?我是不是太过为难阿蕾了?
还是说,虽然阿蕾表面上是在说她自己,但其实看在她的眼中,我因为今天的事件遭受精神层面的打击,于是她才会这么做?当时我被蝎尾狮追杀的事一定也让她担心了。
“我并没有逞强反而是我勉强你陪着我进入迷宫。如果不愿意这么做的话,尽管直说吧。”
她一定不希望我一个人前往迷宫,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所以,才想听听她真正的心声。
“莉莎大人过去也是藉由与魔物战斗来维持生计,我觉得这样很好。所以,对于潜入迷宫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不满。尤其,这次还可以和阿萨可大人一起行动。我也和您一样……比起待在那个家,我更满意现在的生活。”
“那就好。”
阿蕾从背后环抱着我好一会儿后,终于松开手,对我说道:
“谢谢您,感觉平静多了。”
“嗯,我也平静不少。”
“您果然一直对迷宫里的事件耿耿于怀吗?”
“也没那么在意啦,阿蕾不也一样?”
“是的,但我不认为自己当时的举动是错的。”
这一点我也和阿蕾相同。彼此内心究竟挂怀到什么程度,总觉得不该去过问。即便试着触及思绪深处,似乎也不会有好结果。
还是先如此说服自己,继续往前迈进才是最好的方法吧。没人想成为遭到掠夺的一方,话虽如此,我更不想成为掠夺他人的角色——因为不想象蛇咬那群家伙一样堕落。
阿蕾舀起温暖热水从我的肩膀淋下,冲掉我背上的泡沫。
“也让我替您洗头发吧。”
“呃,那么,难得有机会,就麻烦你了。”
今天干脆,就当作回到过去那段时光,和阿蕾自在地度过吧。
阿蕾帮我洗头发的同时,我这么想着。
阿蕾等下应该也会洗澡吧,等她洗完之后,两人一起来做菜吧。不过这些互动,和过去凡事仰赖阿蕾的那段时光并不相同就是了。
“唔!”
当我一醒来,阿蕾的睡脸就近在眼前,让我心跳瞬间加速。
我随即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理解了当下的情况。只是在刚刚睡醒、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第一眼看到的对象居然是阿蕾,这刺激未免有点太过强烈了。阿蕾的五官端正得几乎不合理。虽然平时已经看惯了她的脸庞,但毕竟也有好一阵子不曾这么近距离地与她对望。
“嗯,早安,阿萨可大人。”
一大概是被我翻身的动作吵醒了吧,阿蕾的眼睛睁开一道细缝,绽开微笑。
“嗯,早安。”
明明也没发生什么事,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