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顺安他们把午饭准备好的时候，抬丧队的人也乘着一辆农用车赶了过来。

抬丧队赶来的时候，易爷爷也没再转身招呼，只是一个劲的哭诉。

看着老人涕泪纵横的情景，抬丧队大多人也都是面色悲戚，不过抬丧队里面的几个年轻人，都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同情之色。

他们都还年轻，没有经历过风雨沧桑，不懂得世道的艰辛，所以他们也感受不到这种绝望的凄凉。

其中个头比较矮的一名年轻人，在进门看到这种场景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嘀咕，“这情景看着真荒诞，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一起，瞎子只能说，哑巴只能比划，说的听不到，比划的看不到，想想都搞笑，真不知道……”

“闭嘴！”

“闭嘴！”

“闭嘴！”

那名矮个子还没说完，三个呵斥声几乎就不分先后响起。

最先开口的，就是在门口招呼抬丧队的黄顺安，接着是端菜过来的何雅，最后一声则是抬丧队的领队。

打断了矮个子的话，中年领队伸手推了他一把，没好气低声呵斥，“老四，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滚去吃东西准备好好干活！再让我这个叔叔听到你放这种屁，以后你都别再跟着我出来了！”

那个矮个子出言嘲讽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全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眼瞎的易爷爷耳朵最灵光，自然也是一句不漏听了进去。

在听到这话之后，老人顿了下，然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老婆子，我糊涂啊，我真的好糊涂啊，我忘记你根本听不到！你非要抢先一步走，一定是想听听我的声音，一定是的！你现在一定还能听到，一定可以的，对不对？这一辈子，我天天在你面前唠叨，可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敢说，呜呜呜——”

听到老人这悲恸的嚎哭声，原本闹杂的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抬丧队的人都默默找地方坐下来，看着痛哭的老人不吱声。

何雅和黄钰早都忍不住了，这时候都在悄然垂泪，黄顺安也是低着头看着老人，暗暗的叹息。

这两个老人，都是真正的可怜人，他们这一辈子，遭受了太多太多的罪。

他们先是被老天无情的抛弃，接着又被家人抛弃，然后是被政府遗忘。

他们一个听不到声音，一个看不到光明，也都盼不来希望。

然而这些困难，都从来没对他们造成困扰。

一直困扰着他们的，都是相爱相知却没法表达，这件事到死都没有改变。

他们一个只想看看对方的脸，一个只想听听对方的声音。

这只是人世间最简单最质朴的要求，可落到他们身上，却都实现不了。

相比于这两个老人，这世间几乎所有人都是幸运儿，可那些拥有的人，却根本不懂得去珍惜。

“他们很凄惨，也很幸运！”

默默抹了抹眼泪，站在黄顺安不远处的何雅忽然低声说了句。

“没错！”

黄顺安也微微点头，“能够和相知相爱的人相伴一生，哪怕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这也是一种无言的幸福。只是这幸福，只能用心去倾诉，太过于艰苦和辛酸。”

感叹了两句，黄顺安轻轻拉了拉何雅的衣服，示意她到外面说话。

何雅看了眼依旧在嚎啕大哭的易爷爷，点了点头，快步跟着黄顺安走出门外。

走到公路上，没等黄顺安开口，何雅就抢先一步低声开口，“老幺，这事交给我就行，我会一直看着易爷爷，不会让他做傻事的。”

“呼——！”

黄顺安吐出一大口热气，低着头沉思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不，我改变主意了，本来招呼你出来，的确是看出了易爷爷生无可恋，所以想让你和二嫂阻止。可仔细一想，其实这样的结果，根本不是易爷爷想要的。”

“可是……”

何雅说了两个字，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轻轻摇头，“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顺其自然吧！”

黄顺安轻声说了句，摇头叹息，“我们今天可以盯着易爷爷，让他不做傻事，却没法天天在这盯着。一个人心若死了，谁也没办法再救活。再说了，易爷爷已经瘦成皮包骨头，早已经就油尽灯枯了，他还熬着一口气活着，完全就是放心不下文婆婆。文婆婆离世，对于易爷爷的打击根本没法用言辞形容，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易爷爷也支持不了多少时日了。”

“不好了，不好了！”

黄顺安正在和何雅说话，黄钰突然惊慌失措从屋里跑出来。

听到黄钰的惊呼声，黄顺安和何雅同时猛地一震。

第一时间，两人心里都有了最坏的猜测。

果然，黄钰跌跌撞撞跑出来，刚站稳就说了句，“易爷爷也去世了！”

“啊，这……”

尽管早已经有了不妙的猜想，可是陡然听到这事，黄顺安和何雅都还是有些没法接受。

刚刚还在大声哭泣的一个人，就这么突然死了，着实让人无法想象。

愣了一下，黄顺安才压下内心的惊骇，沉声问黄钰，“二嫂，易爷爷怎么死的？”

“这个……”

黄钰沉吟了下，才组织语言开口，“刚才易爷爷哭了一阵子，声音小了下来，委顿到地上。抬丧队那边的那个领队大叔看他可怜，就端了一碗清淡的汤过去递给易爷爷，谁想易爷爷端起碗直接一大口灌下去，直接呛得嘴里来了血，一下子就倒了下去。等那位大叔蹲下去看，就发现易爷爷已经断气了。”

听到这话，黄顺安和何雅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都已经猜到易爷爷没有了生念，可他们却没想到，易爷爷竟然会这么死去。

被一口汤呛死，这种事实在有些玄乎，不过抬丧队的人都是红砖窑镇那边的，和这里相隔了好几个村子，和这一家两口也无冤无仇，根本用不着来害这个老人。而且易爷爷都这个样子，就算真有仇也用不着动手，看着他这么活着，比让他死了估计还解恨。

随后黄顺安他们跑进屋里，有些急救知识的何雅还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可她最终也没能把易爷爷重新唤醒。

易爷爷也离奇死亡，抬丧队又要多干一份活。不过在听到大河沟村村政府竟然没人来之后，抬丧队那边并没有再要求加钱，直接把两人一起抬出去，合葬在了路旁不远处的空地上。

忙完这些，天色差不多黯淡下来，外面也下起了雨。

夜晚来临，双岭之间冷风骤然加大，凄风吹夜雨，拍打着车窗，萧瑟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