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道临把陈炼带到王府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小王爷直至深夜还在工作。
陆道临禀报通传,随即让陈炼入内觐见。
游宁端坐在书案前,五官清秀略有些文弱,颇有书生气质,完全不似游凤歌那般霸气侧漏。
游宁依旧低着头在办公,道:“陈公子请稍等,等本王看完这份公文。陆詹事去让侍女为公子奉茶吧。”
詹事是王府属官,通俗的说法就是总管。
陆道临并没有照办,而是另作提议道:“此时已夜深,喝茶伤胃,属下觉得,让厨房煮两碗羹汤更为合适。”
游宁一拍额头,打趣道:“本王忙得晕头转向,没注意已经这么晚了。陆詹事说得对,就让厨房做羹汤,本王与陈公子一道吃夜宵。”
“属下领命。”
陆道临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游宁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目前的表现而言,可堪用‘儒雅随和’四字来形容。
看见陈炼直愣愣地站着,游宁抬手指着一旁摆放的茶几和椅子,道:“陈公子请坐吧。”
“哦、哦!谢小王爷恩典。”
陈炼坐下,游宁便又低头看起公文。
陈炼内心忐忑,时不时抬头偷看游宁,双手放在膝盖的位置,把裤子揉得皱巴巴。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游宁终于合上公文,笑道:“让公子久等了。”
游宁从书案后出来,陈炼这才发现,游宁一直坐着的并非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架特制的轮椅。
原来坊间关于游宁身患恶疾的传言是真的。
游宁摇着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朝着茶几这边走来。
陈炼赶紧站起来,说道:“小王爷,小人来推你吧。”
游宁摆摆手让陈炼坐下,道:“不必了,本王已经习惯了,自己来就行。”
游宁来到茶几前,与陈炼对坐。
陈炼满肚子问题,欲言又止。
游宁见了,笑道:“陈公子一定很好奇,本王深夜请公子到府上的原因。”
陈炼点头,承认道:“小人确实深感疑惑。”
“说‘觉得奇怪’便好,不用文绉绉地说什么‘深感疑惑’,公子无需拘谨,就当是朋友间稀松平常的聊天。”
游宁说罢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个笑容,似乎拥有穿透人内心的力量!游宁待人接物的态度,给陈炼如沐春风的感受。
“这事情千头万绪说来话长,该从何说起,容本王想想。”
游宁用拳头枕着额头,微眯着眼睛作思考状,陈炼只能安静等待。
隔了一会儿,游宁终于再度开腔,却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陈公子有没有想过,你为何能够活到今时今日?”
“呃……”陈炼有点懵,不知如何回应。
游宁稍稍斟酌了一下,又道:“又或者换个说法,公子觉得,以王夫人的品性,当初为何会让你们母子安然离开靖平侯府?”
王夫人,便是陈修的母亲。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弥绕在陈炼的内心深处,只是没有机会和能力深究。
父亲过世的时候,陈炼只有八岁,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以陈炼对王夫人,亦即是所谓的‘大娘’的了解,那个女人绝非心慈手软的之人,没有下毒手斩草除根,确实与她的行事作风不符。
另外一个更明显的例子,陈修虽然曾经出言威胁,却从不曾直接对陈炼动手,只能指使云琅和沈梦依,拐弯抹角地对付陈炼。
如此节外生枝画蛇添足,陈修很明显忌惮着什么。
而陈修所忌惮的,想必也是王夫人没有对陈炼母子下手的原因。
陈炼听明白了游宁的言外之音,惊异道:“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小王爷在庇护着小人?”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小人不过是个庶子,小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那完全是出于一个猜测,一种顾虑,本王一直希望是多虑了,但随着时局不断发展变化,事情正朝着本王当年所担心的情况演变。”游宁回忆道。
陈炼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陈炼还不明白游宁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但游宁此时不过二十八岁,十年前便只有十八岁,那时他才刚刚接手王府的事务而已。
如此年轻便能够这般深谋远虑,难道还不够令人惊诧吗?
陈炼终于有些明白,安薇薇说的游宁是‘厉害的人’,所指的是什么了。
游宁打断了陈炼的思绪,继续道:“陈公子大概猜不到本王说的事情是什么,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公子所掌握的情报信息太少。”
顿了顿,游宁再细细道:
“与我们青州接壤的秦州,是荣国公、祁国公、庆国公的封地。
青山南脉矿藏丰富灵兽繁多,加之通往蛮莽之森的商路,两者都关乎巨大的利益,故此青州与秦州,自古以来便有利益之争,并不局限于本朝。
秦州三大国公府三足鼎立,我们安南王府的策略,向来都是扶植一家,打压例外两家,让三家处于内耗当中无暇东顾。
我们青阳城之所以成为南域第一大城,百炼试这么重要的考试落户于此,与这一策略不无关系。”
游宁叹息了一声,显得有些忧虑,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因为我们安南王府明里暗里的多年扶植,庆国公府隐隐有崛起的趋势。
为了避免其尾大不掉,父王与荣国公府方面偷偷接触,最终促成了一桩联姻,也就是陈侯爷与王夫人的婚事。
荣国公府的王夫人,与靖平侯府的王夫人,二人是同胞姐妹。”
接下来的事情,陈炼也知道。
大约在五年前,一直名不经传的荣国公府世子林天宇,突然横空出世,凭借强横无比的武力,把祁国公府和庆国公府彻底打得贴贴服服。
若不是大周天子派人前往节制,林天宇只怕都把这两家的人屠完了。
如今的秦州三大国公府,表面上依旧平起平坐,实际上,祁国公府和庆国公府已经彻底沦为荣国公府的附庸。
与此同时,随着前任的安南王和靖平候先后离世,游宁又是天生有恶疾,安南王府的实力,正处于史上最孱弱的时刻!
荣国公府已足以威胁安南王府!
至此,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联姻,也成了臭得不能再臭的烂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