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是被赤那诺海从正面扑下马背的。老人摔得不轻,嘴角已经有了血迹,身上本就破旧的袍子也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尤其是胸前那几道的口子更长。如果不是他及时叫出了声,如果不赤那诺海不知是啥原因没有再攻击老人,这位老人恐怕早已经被咬断喉咙,豁开肚子了。
老人有着一头苍白的头发,这些头发随便的梳成几根辫子披在肩上,辫梢上也没有任何装饰。老人面容清瘦面色灰暗,嘴唇发青,这说明他的身体不是很健康。
老人的耳朵上也没有耳环,腰间系着的是一根最普通的布带子,腰间别着的匕首也是最普通的样式。可以这么说,只看老人这身打扮和他的面色就可以知道,这老人过的并不如意。
老人看着狂吃马肉猛喝马血的赤那诺海,却没有一点要逃跑的意思。赤那诺海并没有放松警惕,它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盯着老人,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老人本能的往后躲闪了一下,但随后他向着赤那诺海爬近了一步。
呜~~~~~
赤那诺海停止了吃喝,它恶狠狠的盯着老人发出了严厉的警告。老人停住抬手指指赤那诺海的前腿,那只腿上还扎着一支雕翎箭。
赤那诺海已经把箭杆尾部咬断,只剩下带着箭簇的前半截箭杆。赤那诺海看看老人再看看自己的伤,随后低下头继续大吃大喝起来。老人慢慢靠近赤那诺海,他伸手碰了碰那半截箭杆。
嗷呜!
正在吃喝的赤那诺海突然抬头一口咬住了老人的手腕。
老人:“你咬死我吧,我就不应该把你接到这个世界上来。腾格里呀,这是我造的孽,你就惩罚我吧。赤那,你咬死我吧,你咬死我吧。”
老人疯狂地哭喊着,甚至把脖子伸到了赤那诺海的嘴边,但是赤那诺海却慢慢地松开了嘴。赤那诺海咬的虽然狠,但是除了让老人的袖子更破烂之外,并没给老人带来任何伤害。随后,赤那诺海把受伤的前腿搭在老人的腿上。
老人停止了哭泣,他仔细看看赤那诺海的前腿后说:“赤那,我得把箭杆拔出来,你忍着。”
赤那诺海呜了一声继续吃喝,老人右手抱住赤那诺海的前腿,左手攥住箭杆前段用力往外一拽。
嗷!嗷嗷!
赤那诺海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老人吼叫不止,从它嘴里血沫子和肉渣子喷了老人一头一脸。
老人解下腰间酒囊拔出塞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喷在了赤那诺海受伤的腿上,赤那诺海浑身哆嗦但却没有停止吃喝。
老人从本就破旧的袍子上撕下一块仔细的给赤那诺海包好伤口,随后把那半截箭擦拭干净之后塞进怀中。
老人:“你出现在这里又被射伤,脑包看来是被人占去了。这支箭的箭簇做工精湛,一看就是中原工匠打制的,看来占据脑包的是大可敦的人。突厥要乱喽,草原要乱喽。没想到那个贺若怀安还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在大可汗和叠罗施刚回到草原的时候占据了脑包,这是要宣战了吗?”
老人一边说一边摸着赤那诺海的脖颈,赤那诺海不仅没有咬老人反而舒服的哼了起来。
老人:“你的女人和崽子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逃出来?”
老人的这句话刚一问完,方才还温顺的跟看家狗似的赤那诺海突然翻脸,它一口咬在了老人的腿上。这下咬得很实在,老人忍不住惨叫起来。
赤那诺海松开嘴猛地用头撞在老人胸口上。
咚咚咚。
老人被撞得在地上不断翻滚,他的腿上已经流出了血,根本站不起来了。
老人:“别撞了,我走!我这是在作孽,我就不该把你接到这个世界上。你没咬死我吃了我已经是够仁慈了,我居然相信一只狼会像人一样聪明,会像人一样懂得感恩。我真傻,真傻,我走!”
老人有撕下一块袍子把自己的腿包好,随后他费劲的站起来踉踉跄跄向达兰喀喇山的方向走去。
赤那诺海一直目送老人走出很远之后才低下头大口的吃了起来,狼是不会浪费任何食物的,哪怕把肚子里还有一点地方也得把它塞满,哪怕肚皮撑得像个球但只要不撑破就不会停嘴。
至于那个老人,赤那诺海已经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夜风呼啸刺骨寒凉,四周一片漆黑,老人一瘸一拐的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他一边走一边说个不停。他不是在说给别人听,因为他身边几十里范围内没有一个人,它是在说给自己听。换句话说,老人是在给自己壮胆。
老人:“赤那呀,六年前也是一个黄昏,我遇见了你和你的阿妈。那时你卡在你阿妈的产道上出不来,疼的你阿妈满地打滚,是我把你拽了出来。”
“那时候的你还没有我的巴掌大,你一生下来连一点气息都没有,你阿妈只看了你一眼就跑了,它以为你死了。我多事啊,我把你扔在草地上转身就走多好,这草原上生下来就死的崽子数都数不清,我也不知道为啥要救你。”
“我嘴对着嘴向你吹气,还一滴一滴的喂马nai子酒给你喝。你终于能喘气了,我把你揣在怀里带回了家。你是喝着我家看家狗的奶长大的。”
“那几年多好哇,从你会捕猎之后家里的兔子野味就没断过,周围的人都说你是个好狼,都说你是来报恩的。我信了,哈哈哈,我信了。”
“后来,你一天天的不回家,就算回来也跟变了样似的。别人都劝我要么把你赶走要么把你杀了。可我都没听,我已经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了。”
“再后来,周围的邻居们家的牛羊不断被咬死,大家都说是你干的可我却不信,邻居们一个接一个的搬走了。最后,我家的牛羊也被咬死不少,就连把你奶大的狗也被咬死了。我恨你了,我带着弓箭和猎狗去找你。当我找到你的时候,发现你伤的很重。在你的周围躺着十几只狼,那可都是大公狼啊,是你杀了它们。我哭了,我觉得你是在帮我报仇。”
“我把你抱回家给你治伤,你伤好了又要走了,我是真舍不得,我能看出来你也舍不得我。可你还是走了,我家也消停了。后来听说你成了狼王,从那以后我家的牧场再也没闹过狼,甚至我去给人看病回来晚了遇到了狼,它们也不咬我。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呀,赤那。邻居们又回来了,他们说挨着我不担心闹狼。”
“渐渐地我对狼放下了戒心,我知道狼会吃人,但我觉得我应该是个例外,可哪里想得到这世上就没有例外。”
“一个大雪滔天的夜晚,我给十几里外的老汉达的丫头接生,我记得那是个大胖小子,还没等我和老汉达喝上一口庆贺的酒,一群狼就冲进了老汉达的家。”
“老汉达被狼拖了出去,他的女人也被拖了出去,他的女儿被拖了出去,刚出生的娃娃也被拖了出去,他家的牛羊骏马所有活着的全给咬死了。他家只剩下我,只剩下我一个还活着呀。”
“从那以后都变了,全都变了。所有的人都说我是个恶魔,我的老伴被我气死了,我的儿女离开了我。我成了个被当成狼魔的人,成了个人人厌恶的不吉利的人。可我依旧在草原上奔走给牛羊马还有人治病。赤那,我一直不相信老汉达家的事是你干的,可今天我信了。狼,就是养不熟的,都该杀,该杀!”
老人一边磨叨着一边向前走,他的腿在流血,若在往常这血腥气早把狼招来了,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人:“赤那,看来你的狼群是被连窝端了。呵呵,你咋没死呢。我不能再走了,再这么走下去等不到天亮我就会被冻死。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个洞,巴腊琴那丫头告诉过我的,我得找到那个洞。巴腊琴说洞里的石头可以生火。”
老人一边磨叨着一边寻找着那个洞,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闪出一点火光,随后火光大作,一个小小的洞被火光照亮。
老人蜷缩在洞里,此时他已经不再感觉寒冷,老人也有力气为自己处理伤口。
老人:“这里已经是赤那领地的边缘了,竟然连一只狼都没过来。看来赤那的狼群真的被杀光了。明天我就去脑包,如果占据那里的真的是贺若怀安,我就可以在那里养伤,或许还可以去定襄城去住。我得离开草原了,草原上无论是人还是狼都不认我了。”
老人说着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篝火的火势逐渐减弱,但依旧有红蓝色的火苗在呼呼的燃烧,继续燃烧的不是柴草而是一块块烧得通红的石头。
噗!
一口冰凉的水喷在老人那落满灰烬的脸上,老人打了个哆嗦慢慢睁开了眼睛。
“珂罗啜,这个老头儿活啦。”
“给他喝口热汤,这怕是被冻的,好在他熬过来了。既然碰上了岂有不管之理,快些。”
“诺。”
一口滚烫喷香的肉汤灌进老人嘴里,老人身上顿时有了力气,僵硬的身躯也逐渐恢复了活力。
老人费力地抬起头寻找那个救了他的珂罗啜。看到了,老人看到了一个穿着貂皮大氅,梳着丝毫不乱的汉人发髻,腰佩长剑,足蹬牛皮暖靴,气度不凡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老人这辈子就没见过像这位珂罗啜一样精神的老头儿,他在一个瘦的跟竹竿儿似的男人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向着那位珂罗啜行礼。
老人:“尊敬的仁慈的人啊,是您救了穆伦的命,您的恩情穆伦永世不忘。请问您是哪个部的珂罗啜,看您的样子似乎是汉人,您难道是大可敦部的珂罗啜?”
珂罗啜:“这位老哥原来叫穆伦,老夫不是大可敦的珂罗啜,老夫是白马部的珂罗啜,老夫名叫温彦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