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她浑身僵硬的离开了书房,木楞楞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中,心乱如麻。
即便她提前给了考题,命运的发展也让迟谦写出了跟上一世一样的文章,若命运不可更改,那她为何重生?
难道还要经历一次辜负一生,家破人亡吗?
不,一定有什么不对!
戚然倏的转过身,迅速的跑回书房,迟谦还未离开,正跟戚玄上演一幕岳婿相得,其乐融融的场景。
“迟……重兆。”戚然强行让自己改了口,她笑得甜蜜蜜的,一副欣喜的模样,“爹爹,重兆这几日也累了,女儿炖了人参鸡汤,现在已经炖好了。”
“好好好!”戚玄摆了摆手,“重兆快去吧,别辜负然儿的心意。”
刚离开书房,戚然脚步一拐,带着迟谦就去一个偏僻的小凉亭里。
环顾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她冷冷的问:“考卷,你故意的。”
“夫人在说什么?”迟谦慢吞吞的开口,“我只是尽力而为。”
“别装傻。”戚然盯着他,脸色倏的沉下来,“为什么?”
“我尚年轻。”迟谦展颜一笑,少年如玉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且,这跟我以往的文风一贯符合,不是吗?”
戚然沉默了片刻,忽地懂了迟谦话里的意思。
迟谦在这次春闱之前,早已高中解元,他的文章文风也曾被多为座师相看,均赞誉其锐利大胆,思辨新异,若这次他改成稳重练达的文风,即便是被考官点中,雀屏中选,却也冒着极大风险。
无论如何,迟谦太年轻,一定有很多岁数颇大的考生质疑,而一甲试卷均公开示人,那么,一份同以往风格迥异的试卷,反而会给他招来祸患。
也就是说,无论她是否告诉他考题,最终在冥冥之中,迟谦的试卷,还是这一份。
想透这一点,戚然默然片刻,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瘫坐在凉亭中。
“娘子?”
迟谦眉头皱了皱,不太理解为何戚然瞬间苍白的脸色,以为只是担心他未能取得头筹,思虑片刻,主动安慰。
“无须担忧,即便未能的中三甲,想来殿试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殿试只取头三十名士子,迟谦这是很自信了。
戚然苦笑着摇头,当年他就是在殿试中,被考官项梁怒斥为大胆犯上之人,又被翻出之前试卷,认定他讥讽朝政。
等等……
有点不太对。
戚然皱着眉头细细思考,她当年以为迟谦是个锐意青年,才在殿试上大胆犯上。
但现在看来,面对一甲诱惑都毫不动摇的迟谦,原就个思虑谨慎的性子,而且为人极善伪装,让人均以为其锐意进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殿试上犯错?
而且,若是真的大胆犯上,那为何项梁却抓着他春闱试卷而不是殿试试卷来做文章?
除非……
项梁当年在殿试上没抓到迟谦一点错,却又不得不让迟谦下狱,苦寻不到证据,才在春闱试卷上借题发挥。
那么……是什么,让项梁必须这么做呢?
想到那届春闱发展的最好的官员,戚然的眼睛眯了起来,望着迟谦,倏的笑了。
——
其实批改考卷是个苦差事。
没办法,大臣们每天都有一堆朝廷中的事情忙来忙去,改考卷这个事情,对他们而言,根本不能算在正常的工作时间内。
一般都是加班加点,不过好在需要大臣批改的试卷,也就几百来份,几位大臣分工合作,七七八八忙上两三个晚上,也差不离了。
万幸这份工作性质特殊,皇上也都惦记着,官家管餐不说,还包住——这是为了以防舞弊,总之除了费点神,大体还是划得来的。
尤其是本次的主考官,但凡是录用的学子都算是他的学生,各部有看好的苗子,还得提前跟主考官打招呼,学生想拜座师,也必须要拜一拜他。
而且他还不用亲自下场批试卷——主考官的作用是排名,阅卷大臣把认为好的试卷给他,他来决定排名。
于是,这一晚,项梁项学士束紧了自己的腰带,正一篇篇的翻阅本次选出来的优秀文章。
往日里,能看到这些文采飞扬的新秀后辈,作为前辈理应越来越欣慰,可项学士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他翻完最后一篇卷子,冷冷的抬头,“这是此次你们所认为的优秀试卷?”
“……是的。”
“呵!本届士子学识如此之低,叫我如何跟皇上交代!”
几位大臣面面相视,完全不懂项梁这波质问从何而来。
他们批的试卷他们很清楚,这届士子的学识非但不低,反而颇有几份出类拔萃的文章,不过身在官场久了,都懂得不多言语的道理。
“把这次的试卷拿过来,我看看!”
项梁一声令下,大臣们无奈又将分类好的试卷递了过去。
项梁飞速的翻阅着,时不时的拣选出几篇文章。
眼睛快速的划过,终于在某一篇文章中,看到了熟悉的字符,项梁阅览片刻,脑门青筋直蹦!
这样的文章,还敢求到他这来?!
想到镇国公的嘱托,项梁闭了闭眼,将此文也拣了出来,跟前几卷堆作一起。
“这几篇,观其字老成练达,观其文言之有物,堪为前列。”他一边说,一边将几卷卷子分与周围大臣看。
几个阅卷大臣想到了项梁一贯的作风,又看到这毫无锐意暮气沉沉的试卷,顿时明白了。
好吧,文无第一,主考官喜欢稳重的,那就这么办吧。
“我等不力,劳大人排名。”
“嗯。”
项梁迅速的挑了几篇文章列入三甲备选,同时将那篇让他青筋直蹦的文章列到了二甲前列,随手把原本几篇锐意进取的文章,顺手就扔在后面去了。
二甲文章,皇上不会查看,文章不会贴榜,二甲亦可入翰林,是极为清贵的出身。
见名次基本列好,只等皇上定夺三甲,大臣们也都放松下来,一边拿掉糊名纸,一边誊抄名字,只等明日放榜。
只是其中一个大臣瞅了瞅项梁手里拿着的那篇文章,有点纳闷。
他依稀记得他看了一个狗屁不通的文章,当时就贬为下下等,试卷墨迹尤重——瞧着有点像项大人自己誊抄的二甲榜的试卷啊。
想了想,他摇了摇头。
项梁学士的学问,全国都是知道的,那种狗屁不通的文章,定然不会被列入二甲的。
只可惜这次的锐意进取的文人啊,名次不得不排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