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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暮雪

2019-09-29 20:39:419983

第二章 天山寒玉(下)

当时在昆仑山巅面对三位僧人的,除去皇帝,还有眼前这位帝师,若说皇帝年少气盛,容易中人激将法,可青云惠师就在一旁,难不成也没发现么?显然眼前这人自负过头,跟着皇帝一齐中了那三位僧人的计谋。

青云惠师看着云溶月一双明晃晃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滴溜溜乱转,对她这番心思也有了几分猜测,轻咳两声,漫不经意说道:“丫头,你不必胡思乱想,当时我的确心高气傲,小瞧了这三个僧人,而且本国皇帝颜面,且能教三位僧人折下去,于是我非但没有劝阻,反而放任自流。”

云溶月闻言莞尔,这世上若是有一人有此傲气,也非这位老先生莫属。

“皇帝虽然少不经事,可绝非傻子,他是听了这三个僧人的条件才欣然答应下来,小丫头,这三个条件千难万难,你若是听了,也会以为这三个僧人在乱吹牛皮。”青云惠师伸手点着桌子,徐徐说道,“这第一位僧人,说自己能在昆仑山不吃不喝坐上一月,第二位僧人,说自己能单枪匹马胜我,第三位僧人,说他们若是三人合力,能不出手便胜我。”

“啊?这话当真?”云溶月小嘴微张,连她自己听到这三个赌注也顿觉不可思议,人要活在世上,总免不了吃饭喝水,纵然内力再深,武功再好,也免不得吃喝拉撒,一代大侠,也有饥肠辘辘的困窘时刻,这第一个赌注,简直如同儿戏。第二三个更不必说,青云惠师乃是当世顶尖高手,若是连几个僧人都制不住,也不免跌了中原武林的名头。

“自然当真。”青云惠师苦笑一声,脸上少有的露出落寞神情,“他们三人内功并不深厚,我一看便知,哪怕他们有什么神妙功夫真的能一个月不吃不喝,我也有信心以一敌三,他们下得赌注,乃是天竺本业真经,这经书珍贵无比,我便劝皇帝答应了下来。”

“第一场由释印旭出阵,他不慌不忙,当场含笑而坐,说来奇怪,他在那里一坐,顿时气息全无,连周身真气都仿佛停滞下来,居然真的如同一个死人般在昆仑山巅枯坐了一月。”青云惠师眼见云溶月眼中露出不信之色,解释道,“后来我才问出,原来这是天竺的一门神奇功夫,名为‘瑜伽’,这瑜伽功夫旷古奇难,但一旦修炼成功,便有种种异处,其中一门,便是这不吃不喝之术。传闻有将瑜伽术修炼到极致的高僧,能将自己活埋数月,再从地里挖出,仍能重新复活,这第一场赌斗,便算是输了。”

他几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可在云溶月听来却实在匪夷所思,一个大活人先是如同死了一半枯坐一月,又能安然无恙重新苏醒过来,当真犹如活见鬼一半。

“第二场赌斗,我赢了。”青云惠师眉毛轻轻扬起,语气中颇有傲意,“他们武功的确如我所料,并不甚高,就算在中原武林中,也远在前十之外。”

云溶月笑嘻嘻说道:“那这么看来,想必是第三场输了。”

“不错。”青云惠师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些微迷茫,“他们三人合力后,内力提升不止三倍,他们以瑜伽术沟通真气,三人合力,犹如二十七位高手同时出手,彼时的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昆仑山巅,也就这样输给了他们。”

他话说的极快,仿佛不愿意回忆起这段往事,云溶月听了这个故事,心里反倒担忧起来,她此番前来昆仑山,就是为了山巅的天山寒玉,这次请来青云惠师相助,就是为了防备天山之巅有人阻拦,可若是连青云惠师都不是那三人对手,普天之下,便真的难有第二个人有如此本事了。

青云惠师此时也是眉头紧锁,云溶月别无他法,只好乞求佛祖垂青,让青云惠师数年之后能敌得过三位天竺僧人。她心中祈祷完,忽然转念一想:啊呀呀,我向佛祖祈祷三位僧人落败,佛祖岂能不向着自己人。可世人又说,我佛向来以慈悲为怀,那么佛若有灵,是向着自家虔诚僧人,还是向着苦难的俗人呢?

青云惠师沉思良久,忽然瞧见云溶月小脸皱巴巴的一脸苦相,他智慧过人,一下子猜透了小丫头心思,抚须笑道:“丫头,不必如此忧心,我当年输的并不甘心,这些年来,我一直琢磨对付他们三人之法,这次来天山,正好验证一下。”

云溶月听他说的坦荡无比,俨然不是故作镇定,终于稍稍宽心,露出笑容。

青云惠师复又问道:“丫头,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渴求这天山寒玉?刘长生不惜花这么大代价找我来,天山寒玉虽是宝物,也不至于被他这么看重吧。”

云溶月遭他这么一问,脸颊上忽然飞起一抹晕红,显得娇艳可人,她抿了抿嘴唇,说道:“师父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天山寒玉,实际是为了救一人性命。”

“谁?”

“我师弟。”云溶月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之色,仿佛说到此人,连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温柔,“他姓苏名承宇,是师父一众弟子中年纪最小,也是最受他疼爱和器重的。”

青云惠师瞧她娇憨神情,心中宛如明镜,但他自持身份,并不点破,反而很是平静地问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非得需要天山寒玉救命呢?”

“因为……他中了火焰掌……”云溶月咬牙切实,显然是心中颇有恨意,“一个月前,师父带着我和一众师弟前往云州城拜访‘火云老祖’张萧天,却不想刚一进云州城就遇上了麻烦。”

“那日,师父安顿我们在客栈住下,又吩咐我跟小师弟出去采买一些常用之物。可没想到刚刚一出客栈,便遇见了强人。”云溶月眼角轻跳,显然纵是过去了一月有余,说起往事,她仍是余怒未消,“我们刚从一家茶铺出来,便遇见了三个公子哥打扮的人,他们出言轻佻,十分无礼,我本来觉得自己身在异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打算忍让过去,却没想到那些人居然得寸进尺,非但没有罢休,反而直接出手伤人,我师弟不肯吃哑巴亏,便跟他们动起手来。”

“他们武功稀松平常,不过数个回合,便败下阵来,那些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我师弟心软,也就放了他们。”她说到这里,伸手敲了一下桌子,“可没想到,师弟一时心软,居然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青云惠师联想天山寒玉的效果,又想起云州城火云老祖张萧天的名号,心中已猜到了七七八八,说道:“你师弟出手打败那人,是火云老祖的弟子,是也不是。”

云溶月摇了摇头,说道:“若真的只是他的弟子,又岂会招来他如此激烈的报复,那人是火云老祖的亲生独子,张琪。他在我师弟手上输了后,串通同行弟子,反倒说是我师弟欺侮他火云门人,火云老祖脾气火爆至极,当场便亲自出手,在长街上拦住了我俩,我们还没来得及解释,他便出手打了我师弟两招‘火焰掌’。”

“师弟受这两掌后便重伤昏迷,我慌了心神,连忙带他去找师父,师父瞧他受此重伤,也是心痛不已,赶忙取出门中灵药救治,又以内力为师弟调息,这才将师弟一条性命捡了回来……只是……”她说到这里,面露难色,“只是这火焰掌实在有些怪异,若是内力强盛者受了,不过有些灼热感,可若是内力修为不到家,这掌力便如同一团火种,留在受招着丹田中,逐渐将人一身内力连同经脉焚烧殆尽,最后受掌者也会内焚而死。”

“师父心忧师弟性命安危,不惜上门乞求张萧天出手相救,可恨那老贼,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手相救,师父只好带着师弟回到了缘镜山,以真气疏导他身体内火焰真气,以求延续时日。”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后来江湖传闻天山寒玉即将出世,只是这寒玉要由天山上主人决定归属,师父不敢有失,便请求前辈相助。”

青云惠师听到此处,也是颇受触动,连忙说道:“你这师弟少年英才,又有一副侠肝义胆,于情于理,我都该出手相助,丫头你且放心,这次上昆仑山,我一定叫你满意而归。”

他意气风发,云溶月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天下无敌的绝世高手,又见到了那个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帝师,她连忙轻移莲步,款款下跪,双目泪光闪烁,轻轻泣道:“如此,全依仗前辈了。”

他们在客栈里又等了三天,总算等到天山寒玉出世的日子,这一日朔风渐止,彤云散去,耀眼阳光挥洒下来,映的昆仑山熠熠生辉,若珠砌如沫堆,浑然天成,云溶月从未见过如此伟岸风景,此时满眼苍辉入目,仿佛几日来忧心之事也跟着一扫而空。

自从那日青云惠师在客栈现身以来,不少人便已经悄然退出了天山寒玉的争夺之中,连同那位武功神秘莫测的黑衣人周虚,也似乎早早离开了天山。

这些日子以来,云溶月偶有问起黑衣人周虚的事情,可青云惠师总是遮遮掩掩,直说若是真想知道便回去问自己师父刘长生,俨然一副另有隐情的样子,云溶月也就没再追问。

青云惠师在前方引路,天山道路崎岖,在他脚下却尤若一片坦途,云溶月几次脚力不够,落在后面,可刚刚一落后,身后便会传来一阵绵延真气,犹如一双无形大手,缓缓推着她上山。

山路上行人先是渐渐变多,而后又渐渐稀疏,云溶月正觉奇怪,却听到青智慧师在前方淡淡说道:“咱们先走几步,也好占得先机,天山寒玉何等珍贵,若是被他人提前得手,就大大不妙了。”

天山之巅寒风凛冽,云溶月张口呼吸都要运转内力,可在青云惠师这边却是轻轻松松,浑若无物,而且他发声清晰,犹在耳边,显然是以无形内力包裹而来,云溶月心中惊奇,却不多问,只希望这位奇人能够真的帮自己夺来天山寒玉。

他们二人健步如飞,须臾间便已经来到了昆仑山巅,云溶月埋头赶路,忽然宝辉刹那,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一间金碧辉煌的寺庙赫然立于天山之巅,寺庙深院宝刹,恢弘庄严,正门五丈有余,金漆大匾赫然其上。

匾额上以梵、汉两文书写“大昆仑寺”,云溶月望着如此气派的寺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时隐时现,恰好阳光挥洒,照下一片宝轮金光,寺庙辉应,宛若真有神佛在寺庙之中,她平生并不信佛,可乍见此景,居然心生向往之情,忍不住向寺庙那边迈了一步。

“当心!”

她左脚刚刚迈出,一声惊喝便从她耳畔响起,这一声尤若惊雷,恍似飞瀑,一下子将云溶月心神从那出奇感中呼唤回来,云溶月一下子犹如梦中惊醒,再抬眼望去,寺庙依然是那座寺庙,可那种冥冥中的召唤感却顿时消散不见。

云溶月往脚下看去,她左脚悬空,已在悬崖之变,倘若没有方才青云惠师及时将她唤醒,这一脚迈出,她必定跌下悬崖,天山云高万仞,若是失足,实在十死无生,她越想越是后怕,禁不住生了一身冷汗,山顶凉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冷战。

“前辈,这是……”她心绪乱飞,连忙看向青智慧师,后者闻言一笑,说道:“小丫头,你上了那三个怪和尚的当了。”

“上当?”云溶月大为不解,她茫然四顾,并没见到半个僧人的影子,“前辈取笑我么?昆仑三僧并未露面,怎么就能让我上当?”

青云惠师微微一笑,伸手指向那金灿灿的匾额,说道:“这‘大昆仑寺’四字乍一看只是随意写就,其中却蕴含着三位僧人的修为佛性,他们蕴一身本领于这四个字中,寻常人若是见了,便犹如受了他们三人合力的心神一击,倘若在寻常处,也就罢了,偏偏昆仑山巅,空气稀薄,寻常人只是上山便已经费劲心力,疲惫之下,又岂能抵得住这一招?”

云溶月闻言又向那金色匾额看去,果然笔力遒劲,其中蕴含无数玄机,她以前听闻武功练到极高者,能够不动声色,含笑杀人,这次亲身经历,总算感触颇深。

说话间,大门微启,两名小沙弥低眉顺眼,打开了寺门,一名中年僧人双手合十,从大昆仑寺中走了出来,缓步来到两人身前,宣言佛号,说道:“二位施主已然过了寺门考验,想必来历不凡,还请移步鄙寺,好教三位师父招待。”

云溶月好奇道:“你是什么人,你师父又是谁?”

那僧人不急不缓,徐徐说道:“贫僧法号清渊,三位师父便是大昆仑寺的三位主持。两位能经过寺门考验,想必来历非凡,应当知晓三位师父名讳。”

“我们之前,有多少人能够经过考验?”云溶月忽然想到什么,急急问道。

“不瞒女施主,自今日日出以来,寺门前来了三十七人,二位施主是第三十八和第三十九个。”清渊不喜不悲,尽数告知。

云溶月脸色一变,向悬崖地下望去,只见云雾深深,不知深浅,能来到天山之巅的,在江湖上也均是有头有脸的好手,却不想三十七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命丧于此,她回想起先前自己的经历,瞧向清渊,呵斥道:“你们这些和尚,不以慈悲为怀,在匾额上乱动手脚,无辜害死这么多人,就不怕将来佛祖怪罪吗?”

清渊双手合十,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言重了,此处金匾,由三位师父共同开光,已蕴佛性,那些跌下悬崖的施主,要么是不自量力,贪恋至宝又急于求成,这才着了相,遭此一劫,只在早晚,鄙寺助他们早日前往西天极乐,实在是大大的善事,又怎会招佛祖怪罪。”

佛门子弟,向来擅长诡辩之术,云溶月不擅此道,一时语塞,心中却又怀念起自己那位重伤的师弟苏承宇起来,心想倘若他在此,凭他机智聪慧,必能驳倒这位和尚,正胡思乱想间,青云惠师已经迈步入寺,云溶月这才发觉自己一时走神,脸上微微羞涩,也急忙快走两步,跟了进去。

刚一入寺,清渊便又吩咐两名沙弥紧关寺门,显然先前那道考验仍要继续,云溶月向外望了一眼,一想到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在寺门前白白送了性命,顿时大有不忍。

走过两间宝殿,直进中庭道场,场中早已安排了桌椅板凳,青云惠师环视一周,大大咧咧在一边坐了下来,说来也奇,他坐的地方本来不是正位,可他在那里一落座,其余各处气机便宛若以他为中心,只要任人向场中一看,眼神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过去。

太阳偏移,眼看便已过了一个时辰,渐渐地来人变多,道场上也终于开始人头攒动,云溶月坐在青云惠师一边,只要来一人,便往青云惠师身上看一眼,顺带着也会打量她一眼,倒让这个小姑娘脸皮发烫,大大的不自在。

忽然门前惊动,又有来人,云溶月举目望去,只见周虚依旧身穿一身黑衣,迈步走进寺来。

她本来以为此人见识到了青云惠师的厉害,肯定不敢再来造次,却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胆识,青云惠师瞧见他也是心中诧异,暗地里提起十二分注意,他生平所遇之人中,周虚并不是武功最高者,可论及心思缜密计谋百出,却少有人能与此人匹敌,他能镇定自若前来,想必颇有依仗。

周虚落座之处,正是庭院中最后一把交椅,他刚刚坐下,忽然寺中佛号大起,跟着三名天竺僧人从大雄宝殿迈步而出,三人宝相庄严,神气自若,身披各色袈裟,真若活佛降世。

青云惠师皱了皱眉头,他武功远高于世,自然而然也就能看出其他人看不出的地方,旁人只看到三个和尚熠熠生辉,可在他眼中,这三个和尚呼吸心跳均匀一致,气机在三人之间流转无碍,较于当年,更进一层。青云惠师知道这三人武功单独使出,只是平淡无奇,可若是联起手来,实有云泥之别,这次他们武功更加和谐一致,若真的使出三人合力,比之当年真不知要强出多少。

三僧走到众人中央,立足站定,向周围巡视一番,纷纷双手合十,但听为首的高僧释印顺说道:“众位武林同道,今日大驾鄙寺,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人群骚动,有人出声说道:“大和尚不要多说废话,咱们今天是为了天山寒玉而来,快快取出寒玉,教我们见识见识。”

这人出言不逊,三位和尚却并不恼怒,释印旭回首冲门内微微示意,但见清渊和尚双手托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木盘上三尺寒玉,在阳光下绽放悠悠碧色。

在场众人不少只是听说过天山寒玉的名头,却从没见过真货,可只是把眼神轻轻往寒玉上一落,便觉得心平气和,周身内力也好似温顺平缓,一时间不少人目光中浮现贪婪之色。

释印顺说道:“天山寒玉在此,此物为昆仑寺神物,鄙寺本无权安置,但所赖佛祖垂青,教我们三人侥幸在此地建筑寺庙,但鄙寺福浅,如此神物不敢专据,这才云集天下英雄到此,为此神物寻找有缘人。”

周虚缓缓开口,不露喜怒:“敢问大师,怎么算是有缘人?”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这还不简单,这三个和尚腾开了院子,摆明了让咱们在这儿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嘿嘿,什么有缘人,缘不就是抢来的吗?”

周虚被人抢了话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四下打量,只见不少人听了此人话语都是跃跃欲试,他生性薄凉,不愿反驳,只是端坐在原位,冷言打量一众看客。

释印顺垂目宣佛,高声说道:“诸位英雄,佛门清净之地,不宜角逐,再说神物玄妙,岂能徒引伤亡。”

释印旭上前一步,伸手指向大雄宝殿,徐徐说道:“诸位英雄,天山寒玉出身大昆仑寺,原本五年不过三尺,但现在寒玉每五年足长三尺两寸,足见神佛有灵,庇佑神物,故而想要取得这天山寒玉,只消各位英雄在大雄宝殿前为诸天神佛上香叩拜,谁是第一位香客,谁就是这宝物的有缘人。”

他刚一说完,群雄心中顿觉不屑,只是默念,老和尚说的玄玄乎乎,到了最后,还不是要以武功定胜负么?这大雄宝殿正对院门,谁想要去上香,免不了受到无数人从背后下手,这一手虽然没有擂台对决,但生死异数,实在凶险了千万倍,一时间,人群寂然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大雄宝殿的殿门,却无人一人敢迈出一步。

正沉默间,忽然一道青光从人群中跃出,几个兔起鹘落之间,便已到了大雄宝殿正门。

众人凝神看去,此人身不过五尺,面黄肌瘦,宛若猿猴。人群中有人瞧出他身份,高声喝道:“此人是‘活猿’鲁本威,极擅长轻功之术,当年在绝地岛,此人曾连杀二十九口人命。”

此言一出,众人都向此人打量,鲁本威冲着院中群雄咧嘴一笑,他身矮臂长,大眼阔口,这一笑显得更加像个猿猴。

鲁本威虽然举止滑稽,可敢于在如此多高手面前先声夺人,足见他并非鲁莽之辈。其实他这一纵,已赢了三处,一来他心机果断,众人尚在犹豫踌躇,他却出乎意料之外,敢于铤而走险,趁着众人不注意抢占先机,二来他轻功过人,在场诸人都是了不得的高手,可论及如此轻功,众人之中,能胜过他的一只手也能数过来。三来他寻找落点角度刁钻,大雄宝殿前有两棵硕大立柱,他刚一落地,半个身子便隐在立柱后面,此处距离院中诸雄足有五丈开外,纵有高手,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也难以造成多大麻烦。

青云惠师眼看不妙,左手微扬,云溶月只觉一股暖融融真气平地而起,在青云惠师手中凝而不发。

她心中焦急,只盼青云惠师赶紧出手,阻止此人进殿,但青云惠师沉吟片刻,却又忽然将扬起的手掌放了下来,云溶月顿觉惊讶,刚欲发问,青云惠师却忽然挥手制止,眼神却依然注视着大雄宝殿深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这一切不过须臾之间,鲁本威占尽天时地利,唯恐一时有变,来不及多说话,转身便向大雄宝殿中迈去。这一动,院中群雄纷纷从椅子上站起,唯有青云惠师沉默凝视,周虚稳如泰山,盯着三个天竺僧人。

释印顺、释印旭、释印弘三位僧人并不往大雄宝殿看去,似乎对其中至宝归谁所得全不关心,周虚眼瞧此幕,心中顿有猜测,望着黑漆漆的宝殿内侧,微微露出冷笑。

忽听一阵惊号,从大雄宝殿伸出传来,众人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到鲁本威的身子从大雄宝殿中倒飞而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数丈之远,而后重重摔在院中地上。

群雄向他望去,只见此人目眦欲裂,口鼻涌出鲜血,喉咙中传出阵阵低声哀吼,显然命悬一线,又过了片刻,渐渐地呼吸停止,浑身松弛,一代高手,居然白白死在寺中。

不少人被这一幕吓得面色苍白,迟迟说不出话来,倒是周虚面色阴沉如水,望向三位天竺僧人,喝问道:“大和尚,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说好的天下至宝,有缘者居之,为何在大雄宝殿中另藏高手,埋伏伤人?”

他这一句话点醒了不少人,能登上天山之巅并过了寺门考验的,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高手,若不是大雄宝殿中埋伏了高手在暗处伤人,绝不至于一瞬间便将鲁本威重伤至死,刹那间群雄暴怒而起,将三名天竺和尚团团围住,一时间喝骂声、痛斥声不绝于耳。

青云惠师坐在一旁默默观看,他武功奇高,刚才心生同样疑惑,早将内力灌注双耳,向大雄宝殿内凝神而听,可一切寂然,并未藏有什么高手。他心知周虚多半也猜到这件事,此人挑起天下群雄与大昆仑寺的争端,未必安了什么好心,当即运气于胸,爆喝一声。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群雄大为震慑,纷纷向他望来,青云惠师往日曾为帝师,面对天下至尊也未曾惊惧,区区一群江湖好汉,岂能动摇他半分本心。他不急不缓,指向三位天竺僧人,开口说道:“诸位,你们声音汇集一处,吵也吵死了,这三个和尚显然有话要说,你们何不听听他们如何辩解,再做打算?”

他威严了得,胜过天子,不少人心神为他慑住,连呼吸都慢了几分,周虚眼见大势已去,挑起两方纷争已不可能,便冷哼一声,又坐回了原位,望着三个和尚,冷冷说道:“三位高僧,咱们大伙瞧在帝师面子上,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倘若不说个清楚,一会贵寺恐怕免不得一场血战。”

释印顺双手合十,笑道:“各位英雄,列位好汉,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大雄宝殿此时空无一人。”他顺手一指鲁本威的尸体,说道:“这位施主并非遭人暗算,是望见神佛,激起心魔,死在自己心中魔障中,不信大家可以观看,只要这位施主身上有一处外伤,本寺便从此焚毁,我们三人终生不入中原。”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群雄将信将疑,有胆子大的上前一步,除去鲁本威周身衣衫,果然他身上浑无一丁点外伤,众人只觉这样有辱死者,便有为他收殓整齐,释印顺吩咐一声,几个小沙弥匆匆过来,拖着鲁本威尸体离开了院中,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在佛堂前诡异生光。

如此一来,大雄宝殿反而更添几分恐怖之意,若说里面真有什么高手,在场群雄一拥而上,倒也并不畏惧,可鲁本威未受任何外伤便失去了性命,简直如同有鬼孽作祟一般。

三位天竺和尚并不着急,只是拿眼睛打量着一边的群雄,群雄正踌躇间,周虚却双眼流露精微豪光,他眼见三个大和尚毫发无损的从大雄宝殿里出来,显然是跟其中的“神秘”达成了某种默契,是以旁人都在张望宝殿内侧,他却不住打量三个和尚。

终于又有人沉不住气,向大雄宝殿迈了一步,此人是飞剑山庄庄主,号称“奔流剑”的陆震世,此人剑法了得,算得上是江湖上数得着的高手。

到了这会,众人也不打算出手暗算,大伙都被大雄宝殿内的神秘深深吸引,甚至都忘了之前谁第一个能在宝殿内上香叩拜,谁就是天山寒玉的主人。周虚一双眼在大和尚与大雄宝殿只见来回游移,他猜测宝殿中藏了什么机关,大和尚趁人不注意发动,这才能在无形中伤人。

说话间,“奔流剑”陆震世已经来到了大雄宝殿正门前,他眼见鲁本威惨状,已经不敢怠慢,急匆匆抽出宝剑,浑身真气运足,打起了十二分注意。

众人眼看他一步一步迈上大雄宝殿的台阶,跟着整个身影消失在黑漆漆的大殿中,霎时间,所有人的心仿佛也跟着他悬了起来,只有青云惠师拈须思索,周虚以气机锁定三个大和尚。

这样过了不到片刻,群雄中忽然有人醒悟,大声说道:“各位,此人进去时候良久,若是他已经上香叩拜……”言外之意,路人皆知。

群雄忽然惊觉,纷纷向大雄宝殿门口凑去,周虚仍是一言不发,他知道,越是这样骚乱的时候,越是大和尚痛下杀手的时机,可三个大和尚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是垂眉低手,静立一旁。

群雄刚刚走出不到两步,忽然间一阵极为痛苦的声音从大雄宝殿中传了出来,这声音凄惨无比,更胜方才鲁本威,众人被这么恐怖的声音吓得不轻,急匆匆退了几步,但见陆震世挥舞着宝剑,从大雄宝殿退了出来。

众人向他望去,纷纷吸了口凉气,但见他七窍流血,目眦尽裂,显然真气走岔,几乎走火入魔。他一口宝剑胡乱挥舞,不知不觉中竟将自己发带斩断,一时间头发散乱,犹如孤魂野鬼。

陆震世口中哀嚎怪叫,胡乱挥舞着宝剑,渐渐向大昆仑寺外退去,几名随他来的飞剑山庄的弟子眼看师父疯魔至此,也连忙跟着出了寺,那凄惨怪叫的声音在山巅回荡良久,终于悄不可闻。

两大高手,一死一疯,群雄顿时不敢再向大雄宝殿迈半步。

青智慧师也是生平第一次经历如此蹊跷古怪的事情,眉头皱起,也不敢轻易踏足宝殿内部。

众人纷纷惊疑之时,忽听一人朗声大笑:“诸位,难不成是怕了么?若是再无人敢上前,我就对这宝物却之不恭了。”众人循声音来处看去,说话的正是黑衣大汉周虚。

青云惠师也是面露不解之色,心想难不成此人当真看破了个中玄机?心中警惕,手上不敢松懈,无形真气悄然笼罩向周虚。

周虚混若无觉,向前迈了一步,大大方方来到大雄宝殿门前,群雄中认得他的人不多,但此时此刻,谁也不相信还有人能好端端的从大雄宝殿出来,都觉得此人是个不过胡吹大话,欲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最后不过枉送性命的可笑之人。

周虚来到大熊宝殿前,回头冲着群雄笑道:“列位,难道真的没人再跟在下相争了么?真是如此,我就将天山寒玉带走了。”

人群中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是装腔作势,只有云溶月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此人颇受青云惠师赏识,俨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倘若真的被他得手,自己师弟的性命也就再难挽回。她忍不住扯了扯青云惠师的袖子,眼神里满是焦急。

青云惠师却是摆手不语,瞧着周虚的一举一动,云溶月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丫头,不必着急,就算周虚真的捷足先登,我也能帮你。”

这声音有五分像青云惠师的声音,可青云惠师双唇浑然不动,云溶月正觉疑惑,忽然见到他肚子一起一伏,浑不似呼吸节奏,跟着刚才那道声音又在自己耳边响起:“丫头,不必找了,我这是腹语之术,此处人多眼杂,你不要说话,静静观看便是。”

云溶月心中吃了一惊,刚想惊呼出声,又想起青云惠师的嘱咐,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有了青云惠师这番话语,她也总算稍稍安心,向周虚看去。

周虚眼见中原群雄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忍不住心生一股傲气,他昂首挺胸,阔步走进了大雄宝殿之中。

与前两个走进宝殿之中的高手不同,前两人刚一进去,都是一片静寂,之后才被逐出大殿。可周虚踏足宝殿,异变陡生,只听大殿中阵阵响动,似有金铁交集之声,又夹杂几声低沉的咒文,只是艰辛晦涩,难以听懂,周虚立在大殿门前,身上黑袍高高鼓起,似乎有一阵无形之风从大殿中吹了起来。

这一下异变,终于引来三位天竺僧人的注意,而青云惠师望着发生的一切,却是目露惊诧,跟着恍然大悟。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之前两人为何败退,为何周虚又敢于迈进大雄宝殿,但下一瞬间,他也紧跟着明白了另一件事。

天山寒玉,这次肯定落在了周虚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