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牧童神色复杂,赵有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明白,赵有竹带他们找到的那些地瓜在村子里四十来人的食用下的确是吃不了几天,省着点吃可能吃半旬左右,可半旬以后呢?
没有吃食,无外乎等死一条路。
只是,明白归明白。十年以来,丁牧童虽然一直生活在桃源村,生活在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为人处世的道理从小将丁牧童养大的嬷嬷不是没有告诉过他。
让他记忆尤为深刻的是有一次嬷嬷病重,丁牧童为了求桃源村中的人一起上山帮嬷嬷采药,挨家挨户一路跪着求过去,这才说动乡亲们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一齐上山采药。
嬷嬷病好以后,听说了这件事情对丁牧童生了好大好大的气。
丁牧童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夜里没有山风呼啸,没有闪烁的星星,没有狡黠的月亮,甚至是连豺狼饥肠辘辘的叫声都没有。
夜色沉重到让人压抑,如果不用力呼吸会有一种极为明显的窒息感。
嬷嬷手中拿着从山中折的一支柳条,嫩绿的柳叶映着昏黄的烛光让丁牧童看到了一种惨绿的色泽。她以从来没有过的厉色呼喝着丁牧童跪下,高高扬起的柳条似乎随时都会落在丁牧童的身上。
嬷嬷最终还是没有打下去,丁牧童听到了压抑不住的哭声,嬷嬷的痛哭流涕让丁牧童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听话的跪在地上,就那样静静的陪着嬷嬷,听着若碎石落在他心头一般的哭声。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嬷嬷止住哭声以后说的第一句话,“男儿膝下有黄金!”
是的,男儿膝下有黄金,现在他怎么能忘记嬷嬷的教导,忘记嬷嬷的痛哭流涕就这样躺倒在地上,视自己的尊严如无物呢?
这边是从小抚养他的嬷嬷的厉声教导,那边是救了他性命又带他来到中原广袤天空的瘸子老周,林恒,还有一群淳朴的村里人。
丁牧童神色挣扎,昨夜他对赵有竹说带上他并不是冲动,可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做乞丐就是要用自己的尊严来换取银钱,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跟着赵有竹来做乞丐的。
兴许是看到了丁牧童眼中的挣扎,赵有竹觉得自己的语气还是重了一些,他轻轻的拍了拍丁牧童的肩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丁小弟,对不起,可能是我的话语太重了,将尊严放下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很艰难。要不然这样吧,我不会让你做其他的事,你就只是躺下,躺下就好了,其他事情都交给我,我会帮你挣到很多钱的,足够你们村里人生活的钱。”
丁牧童面带复杂的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赵有竹,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明明是他自己要求赵有竹带他出来乞讨的,可到头来就是一些罪基本的东西他竟然要赵有竹好声好气的劝他来做。
牙关紧要,丁牧童眼神一黯,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嬷嬷,嬷嬷已经死了,可他更加不能对不起活着的人,对不起赵有竹,对不起老周。
他慢慢的躺倒在了地上,躺倒在了金碧辉煌的杨柳居对面,躺倒在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就在他身体完全贴地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躺下去也并不是那么难。
他心中豁然开朗,不是所有躺下跪下的人都是视尊严如无物的人,当初他给村子里的人跪下,求他们救嬷嬷没有丢下尊严,现在他躺倒在邓城之中,为了村子里的人,为了老周同样没有丢下尊严。尊严从来都不在别人的眼里,而是在自己的心中。
丁牧童终于躺了下去,赵有竹望着丁牧童,心中颇感欣慰。他暗自点了点头,心里对自己说着:“放心吧,丁小弟,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乞讨,对从小生活在邓城之中的小乞儿赵有竹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
他完全摸透了邓城之中有钱人的心思,有钱人无非是三种。
一种是自命清高,悲天悯人。这种人见不得一点悲惨的事情,一旦遇到让他们发自内心感觉到特别可怜的人,他们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腰包。这种人一般是富家小姐,从小不知世间疾苦,看到一点悲惨的事情都会忍不住落泪。
一种是自恃有钱有势,高人一等,从来不把普通人当人的人。这种人就喜欢找一点乐子,遇到这种人,只要你能让他们开心,他们不介意丢下大把的银子给你。
还有一种则是陪着女人上街的富家子弟。在他们眼中除了他们身边的女人不会再有任何人,这种没有大脑的人的银子是最好挣的,你只要三言两语,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他们就会掏出大把的银子给你,以此来向他们身边的女人证明自己的富有。
赵有竹之所以让丁牧童躺下来,就是为第一种人准备的。
如果遇到这种人,以他赵有竹在邓城之中摸爬滚打得来的演技,一番表演之下,还不得让他们潸然泪下,哭着掏腰包。
只是,今天他的运气似乎不是太好。丁牧童躺在地上这么久,他的膝盖都快跪麻木了,还是没有遇到第一种人。这样一来,那他精心准备的卖身救弟的戏码可就没有一点用处了。
赵有竹心中暗恼,平常他往这里一躺,那富家小姐是一个接一个的路过,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跪了这么久,别说第一种人,就是第二种人、第三种人他都没有遇到。
心中还在恼怒,杨柳居中传出来的声音立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爷,您慢点,慢点,前面是台阶,小的扶您,扶您。”随着声音,杨柳居的门口很快就出现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穿华服,面色红润,大腹便便的八字胡老头,在他的身边还有着一名肩头搭着抹桌布的店小二。
店小二一个劲的在那八字胡老头的面前献着殷勤,看那模样,恐怕对他老爹,那店小二都没有那么亲。
这店小二阿谀奉承的模样还真不是一般的恶心,就连跟在那八字胡老头身后的几名仆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过,那八字胡老头倒是一副分外享受的模样,听到兴起的时候,更是扬了扬手,“讲得好,打赏。”
“就是你了!”赵有竹心下一动,就在那八字胡老头快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原本跪着的他竟然以一种不顾一切的架势扑了过去,“大人,您行行好,行行好啊!我弟弟得了疾病就快要死啦,求你行行好,打赏小的一些碎银子,小的也好带弟弟去看病。等弟弟病好以后,我们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赵有竹扑的突兀,但那人身后的仆从显然并不是酒囊饭袋,就在赵有竹扑上去的同时,便有一人率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赵有竹还是成功的吸引了那八字胡老头的注意力。
那老头明显是喝醉了酒,他眯着眼看向赵有竹,语气中有着一种明显上扬的调调,“要银子?”
“大人,您行行好,行行好,小的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的。”
赵有竹察言观色的本领确实很有火候,八字胡老头一开口,他就配合的嚷嚷开了。
“做牛做马?不用,不用,我家里的牛马已经够多了!你也不看看你这小身板,看看你这脏兮兮的模样,比我家的牛马都不如,看着你我就觉得晦气。”
八字胡老头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他用力的扭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一边的一条狗很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坏笑出声,招了招手,那并没有走远的店小二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
“爷,有什么事您吩咐!”
那八字胡老头再次勾了勾手,店小二凑着头过去,也不知道那老头说了什么,店小二屁颠屁颠的就跑进了杨柳居。
没有多久,等那店小二再次出来,他的手中已经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
八字胡老头端起那盘包子扬了扬,坏笑着看向赵有竹,“要银子很简单,爷不需要你做牛做马,看到那边那条狗了吗?爷现在将这盘包子放到那条狗身边,你要做的就是将这盘包子一个不剩的给我从那条狗口中夺回来。”
“六个包子,六两银子,你抢回来一个,我就给你一两,抢回来六个的话,那这六两银子就是你的了,怎么样?”
看到那八字胡老头满脸坏笑的模样,赵有竹心中恨不得将他暴打一顿,可他不能这样做。他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就要张口答应,却有人在这个时候按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