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竹林,北风如刀,锋利的让成片成片的箭竹为之摇曳,几乎被吹倒在地面。
竹楼之中传来一阵呼唤,声音顺着北风,刮向丁牧。
脸上挂着泪水的丁牧被呼唤声惊醒,情不能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身具大宗师修为,同时拥有先天之体,从五年前就不知道冷是何物,可此时,他是真的觉得好冷好冷,冷到了骨子里。
刘婷的呼唤声由远而近,很快便出现在丁牧耳际。
见到情绪明显有些沉重的丁牧,刘婷脸上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丁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竹林里想什么呢?快回去吧,我煮了好大一锅饺子,晚上你可要使劲吃。”
她伸手拉出丁牧的胳膊,便往竹楼而去。
丁牧强行让自己的意识恢复清明,自嘲的一笑,他还是无法将过往的伤痛全部忘记。
摇了摇脑袋,尽可能的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丁牧偏头望向刘婷,脸上的笑容这才恢复了一如往初那般憨傻,“大小姐,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的,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他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刘婷前行的步子明显一滞,随后恢复正常,没有了巾帼气的柔和面孔回转,盯着丁牧,笑容中没有一点牵强,“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可那又如何呢?丁牧,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可我喜不喜欢你,那是我的事。”
说完这句话,刘婷松开了拉着丁牧的手,脚下的步伐明显加快。
丁牧一怔,随后苦笑了一声,追上了刘婷,他欲言又止,有些话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说。
竹楼的大厅之中,华东明高坐在上首位置,他的面前放着一大碗饺子,饺子看上去少了将近一半,显然他已经先吃了起来。
华东明这人什么都好,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好吃,尤其是忍受不了美食的诱惑。
刘婷煮的那些饺子,是刘婷准备了足足三天才有的成果,好吃是毋庸置疑的。
枣树坐在华东明下首位置,面前的饺子热气腾腾,尚未被食用过。
他吃饭一向都是等刘婷一起的,刘婷未曾回来,他肯定是不会动筷子的。
见到大厅的门被打开,刘婷当先走进了大厅,看上去有些生气,而丁牧紧随其后,脸上苦笑连连。
枣树瞪了一眼丁牧,这才望向刘婷,“师妹,怎么了,既然人都齐了,我们就开始吃饺子吧,师妹你做的饺子,闻一闻都让我忍不住垂涎三尺,不行了,我先动筷子了!”
他说完话,就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直饺子狼吞虎咽般塞入他自己口中,然后便是一阵跳脚大骂,“娘诶,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刘婷看见枣树那滑稽的样子,板着的那张面孔顿时柔和下来,丁牧特意强调的那句话,却是让刘婷很生气。
但刘婷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有些事,气着气着也就过去了。
刘婷不再生气,丁牧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他端起面前的饺子,尝了一口,一副无奈的表情重新变作了憨傻,他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一只饺子下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大小姐,你做的饺子可真好吃!”
丁牧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让刘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刚生完气的刘婷看上去还有几分娇俏可爱,她白了一眼丁牧,“好吃你就多吃点,我煮了很多,你们使劲吃,千万别怕不够。对了,我前几天下山,还买了几坛老酒。”
说起酒,刘婷的目光便忍不住望向华东明,华东明又一次偷喝他藏起来的好酒被刘婷给抓了一个现行,那一次,华东明的那几坛老酒可是便宜了枣树。
枣树人不大,却挺能喝,华东明的酒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了一个干干净净。
华东明略显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埋头吃起了饺子。
刘婷起身走出大厅,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提了四坛好酒,这几坛酒,可花了刘婷不少银子。
都是江湖儿女,逢年过节,自然离不开酒,更何况今年是除夕。
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除夕守夜的规矩都不曾变,其他规矩不同,守夜的规矩却是一样。
一盆炭火摆在大厅正中央,散发着一阵阵炽热的温度,驱赶着隆冬时节的严寒。说是隆冬,其实按照节气来算,已经是到了立春,只是北方从来没有立春一说。
刘婷将四坛酒放到火盆四周,借着炭火的温度来温酒。
如果不温酒便喝,虽说酒烈,可刚下肚之时,仍旧会让人产生一种如饮利刃般的感觉。
重新回到座位上,刘婷望了一眼丁牧三人,“这酒待会再喝,你们先吃饺子,那一锅饺子,若是吃不完,谁都不许放下筷子。”
在吃这一方面,刘婷无疑是极具权威的存在。
此话一出,不管是华东明还是枣树,都埋头苦吃了起来,一碗饺子,接着一碗饺子,最后连丁牧都被两人的干劲鼓动,加入到了吃饺子的阵营之中。
那可是整整一大锅饺子啊!在丁牧,枣树和华东明三人的奋斗下,竟然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丁牧还好,枣树的模样可就凄惨了,一个饱嗝接着一个饱嗝,整个大厅中都充赤着一股酸气,这还不是最凄惨的,最凄惨的则是华东明了。
他躺倒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口中不断的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饺子了。
唯独刘婷一人状态尚好,她连一碗饺子都没有吃完,那秀气的吃饭姿态,足以让三个大男人为之汗颜。
不过看到自己的饺子被三人打扫一空,刘婷心中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为了表达对你们的奖赏,还有意外惊喜喔。”
北方的除夕和南方的除夕大有不同,南方的除夕规矩繁琐,脂粉气太重,而北方,可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唯一的讲究便是除夕夜,吃饺子。
刘婷在箭竹山上过了三个年,三年的时间都是按照北方一贯的习俗来过,而今年,就不一样了,有丁牧在,刘婷还是想让丁牧在他身边过的这个年可以有点不一样。
他们在一起虽然将近四年,可这个年,是他们真正意义上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江陵燕三州,相隔不远,其实除夕夜的规矩大抵一样。
各种带有吉祥寓意的瓜果吃食被刘婷分好了端到众人面前,红枣,苹果,瓜子,杏仁……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
等到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到三人面前,刘婷便走出了大厅。
在南方,全家人都要在除夕守夜,可在北方,却有所不同,家中的女眷,不需要熬一宿不睡,北方的男人们认为守夜是男人应该做的事情,与女人无关。
刘婷走后,华东明便一扫之前吃撑了以后露出的精神萎靡的模样,他的右手伸出,一张一缩之间,被温热的一坛酒,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丁牧见状,随着照做,同样摄取了一坛好酒。
唯有枣树屁颠屁颠的起身,用双手提了一坛,他的功力不够,也怪不了他。
对此,华东明和枣树也只有望而兴叹了,天赋上的事情,谁说的定呢,外力根本就改变不了。
自顾自的喝上了一口,平日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华东明这一刻却像是一个老酒鬼,他酒气酒坛望了一眼丁牧和自己的徒弟,“丁牧,枣树,今天晚上咱们就不整那些虚的,没有前辈,也没有师傅,有的只是一醉方休,你们这两个小子的那点事情,我无法插手,也插手不了,所以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一个字,喝!”
丁牧对酒的感觉没有多深,有酒就喝,没酒不喝也没什么不行。
华东明既然说了喝酒,对于前辈,总该抱有几分尊敬的,喝酒对了。
他举起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口,又想起了当初在鸡鸣寨和琥珀喝酒的时候,年纪不大的两人都从一坛烈酒之中喝出了冲天豪气。
当初可以,今天为什么不行呢?
“干!”
一个干字出口,丁牧那坛酒举起以后就不曾放下,一大坛烈酒竟然被丁牧如同喝水一般,一口气给喝了一个底朝天。
冲天的豪气让华东明不服老都不行,现在的他,可没有那份海量了。
无奈的摆了摆手,他将另一坛酒送到丁牧身前,示意丁牧不用客气。
另外一边,枣树不服输的看着丁牧,同样大喝出一个“干”字,不过到底只是一个孩子,一坛酒入肚一般,就不甘的放弃了。
丁牧从凳子上起身,没有理会枣树的不服,他神色不羁,时常佝偻着的脊背挺的笔直,棱角分明的面孔上看不出半点柔和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锋芒毕露。
他的双手抱着第二坛酒,两只眼睛却又一些迷蒙,他抬头,看不到天空,不知道今夜的天空有没有月亮,有没有星星,可他能够听到呼啸的北风。
北风呜咽,催人泪下,好似是在伤感这个世道的不公,感怀这个世道的不平。
丁牧终于开始喝酒,他举起的酒坛,举得更高,脑袋仰起,喝酒如同喝水一般。
有一句话,他不曾说出口,有一些人,他也从来不曾忘记。
桃源村中的嬷嬷,大胡子许诸,朱红,桃源村的所有村民,瘸子老周,林恒,远在江州的江城和江宁父女俩……
所有从他的世界中走过,然后逝去的那些人,丁牧都一一铭刻在心,从来不曾忘记。
这坛酒,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