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饭饱,就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晚晚,关于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楚何问正在挑着花生米吃的宁晚。
手上的筷子没抓紧,好不容易抓到的花生米掉到了外边。
宁晚无措地盯着那颗掉在外边的花生米,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情绪不好地回答道:“……是个任性又自负的家伙吧。”
“任性么?”楚何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
他仰头回想了一番,然后突然朝她点头,笑弯了眼睛,“该说不愧是亲兄妹吗?”
宁晚瞪他,“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楚何赶忙摇手,真诚地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好的想法。
玩笑后,他突然“嘶”了一声,神色认真地向宁晚问道:“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天下楼查不到苏星辰这个人对不对?”
“对,当时他们给我的纸条上面就是这么写的。”
这么说完,她又像是担忧一样皱起眉头,说道:“该不会天下楼在骗我吧?”
“那不会。”楚何哑然失笑,他看着宁晚,眸光清亮,“天下楼不管怎么说都是名满江湖的卖消息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掉招牌的事情。”
“可是你想想,大家都相信天下楼卖的消息是真的,那么即使它卖假消息,别人也分辨不出来不是吗,毕竟大家都认为他是真的。”宁晚有理有据地说道。
楚何被宁晚的言辞惊到,他直起身子来,微微靠前,像是第一次瞧见宁晚一样,眼神在她的脸上盘旋不离。
“没想到,宁女侠竟然有这种智慧的时刻。”少年含笑的声音飘入了耳朵。
“咔擦——”
装花生米盘子被筷子硬生生戳出了裂痕。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宁晚嘴角狰狞,面无表情地考虑自己该用什么的武力,让他好好醒醒神。
然而少年轻飘飘的语句轻而易举地堵住了她的火气。
“不管消息真假也好,如果天下楼查不到人只要两种情况。”
宁晚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她追问道:“哪两种?”
“第一。”楚何朝她慢慢地比出一个手指头,“这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人。”
“不可能。”宁晚矢口否认,“我亲眼见过他。”
她眸光莹莹,不似作假。
“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楚何收回手放到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是了然自信的神情。
“他一定用了假名。”
“也许苏星辰是个假名,他用这个名字诓骗你一个人。”
“也许苏星辰是个真名,但是他却不得不用另一个名字活着。”
“晚晚,你猜是哪种呢?”
他盯着她。
宁晚被他的气势所逼,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不得不说,楚何这次挑得面具格外出色。
虽然是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可爱少年,但是当他不笑,摆出认真的姿态时,整个人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强势。
宁晚垂下眸子,强自镇定下来,掩饰般地翘起嘴角,“我想,他不会骗我的。”
一时间她竟然怀疑自己漏出了马脚,被他抓到,他在虚虚实实地试探自己。
宁晚压下心中的紧张与焦躁,抬头看向楚何重新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而且他随父亲的姓,都姓苏啊。”
“说起来,这也挺奇怪。”楚何漫不经心地继续发问,“为什么你叫宁晚,而你的亲哥哥却姓苏呢?”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难不成他随父姓,你随母姓?”
随……母姓……
楚何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穿了宁晚的心脏。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个所谓的“随母姓”。
鲜血流失的疼痛与无力慢慢地从心口处席卷全身,但是脸上,她还在甜甜地笑着。
“当然不是。”
宁晚觉得自己好似分裂成了两个人。
情感的自己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宁晚这个角色,但理智的自己脱离在外,冷漠地观看着这场闹剧。
“母亲不姓宁。”
喉咙中发出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当年,父亲生死不明后,母亲带着我改嫁到了一户姓宁的人家。”
“路途中,发生了些事情,苏……哥哥不幸与我们失散。”
喉咙讲述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我跟着母亲去了宁家,改姓叫宁晚。”
“所以,我才会和哥哥不同姓。”
宁晚用笑容掩饰着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可是当她去看楚何的眼睛时,却发现对方以一种无比冷静的姿态同样看着自己。
只是这模样在彼此双目相接那一刻就消失了。
他笑弯了眼睛,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宁晚有些慌张,明明没有言语上的疏忽,可是背上又有直觉般毛骨悚然的凉意。
他……该不会已经发现她的不对劲了吧?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然后呢?”楚何兴致勃勃地追问,像是个追故事的大男孩,“你怎么和你哥哥遇上的?”
宁晚暗自沉了沉情绪,继续说道:“我十三岁那年,遇见了哥哥,他告诉我他侥幸被父亲的友人救下抚养。”
“听说有个妹妹,就连夜跑来见我。”
“当时我并不相信他,可他跟我说,我俩长得如此相似,怎么会不是同胞兄妹呢。”
“哥哥时常来看我,会同我说江湖上的一些趣事,有时也会给我带些东西。”
“后来,就是我找到你的前一个月。”
宁晚认真地看向楚何,眸光潋滟。
“他拿着竹管来找我,告诉我父亲失踪的事情可能和万仞山庄有关。”
“他说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调查一番,但是此去必定九死一生。”
“如果他侥幸回来了,必然回来见我。如果一个月都没有回来,那他必然是出事了。他要我把竹管埋起来,再也不要想着去探寻其中的事情。”
“所以你才会找上我?”楚何感叹,“没想到你和你哥哥中间还有这样的事。”
“楚何你怕吗?”
宁晚问着,脸上却没有多少恐惧悲伤的模样,像是超脱于世外的隐者,却又隐隐带着几分悲悯之意。
她垂眸,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如果继续探查下去,你也许会和整个万仞山庄为敌。”
宁晚念得极慢,像是怕楚何听不清楚,要把那一字一句摁到他心里。
像是深切的告诫,又像是无望的祈求。
最后,她抬眼看他,黑亮的眼眸中闪烁出微亮的光芒。
“如果你怕的话。”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再次考虑一番。
但最后,她还是说了心中的话语。
“如果你怕,现在就可以走。”
“这个时候不耍无赖了?”
楚何没把这当真,托腮笑她。
他可还记得当初她说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的模样。
面前的少女听见这话却是笑了起来,尽管是熟悉的笑脸,可是那笑意却褪去了天真的稚气,多了几分经历沧桑的冷艳。
“如果你不想走的话,那你就没有机会了。”
明明说话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楚何却是被这气氛感染到一样,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放肆地态度。
“你说真的?”
楚何想去看宁晚的表情,她却恰好侧过头去,看着窗外屋檐下垂挂着的灯笼。
“你就当我大发善心了,那些钱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想走就赶紧走吧。”
听她这么说,楚何立刻起身离开了位子,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不到须臾的时间,已经人去茶凉。
宁晚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座位,嘴边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分叹息。
走了也好,本来这事也不是非他不可。
她冷静地想着,灰色的色彩却在静默中慢慢地涂抹上了她全身,吞噬掉了她所有的情感。
就这么分别是件好事。
不再利用他,欺骗他。
留在他心中的自己依旧是那个天真单纯,娇气任性的宁晚。
这样,多好。
但是,为什么,突然感觉身体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