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火焰烧上瘦小男人的手掌,他癫狂地甩手,打滚,却怎么也灭不了蓝色的鬼火。火焰真正如同附形蚀骨的鬼怪一样,经久不灭地燃烧,一直到他的手掌整个变得焦黑,逸散出难闻的气味。
紧紧闭着眼睛缩起来的小鲛迟迟未等到刀落,却听见瘦小男子撕心裂肺的嚎叫。直到一个妖孽的音色响起,他才茫然地抬起头来,在明亮如水的月光下瞳仁中的水蓝色被照得发亮。
还没等他看清突然出现的人影,他就被提溜着拎了起来。
男人像打量个物件一样,用手指勾着他的衣襟,拎到半空中晃了晃,见了对方眼底的水色,又玩味地淡笑了一声,随即把人丢开。
小鲛摸着被砸痛的部位,还没搞清楚状况,急急地就去寻南尘,却见那男人压在了他南尘哥哥的身上。
他一看急了,不顾摔伤的腿,站不起来就爬着挪过去,嘴里喊着,“你做什么!不准你动他!”
男人这厢正俯身打量着已经痛到神志涣散的南尘,瞳孔有空空洞地看着他,脸庞已被冷汗润湿,一丝汗湿的鬓发粘在他干裂泛白的唇边,不同于上次的倔强,这回他手无寸铁,像被暴雨浇湿的小猫儿一样蜷缩在自己身下,好不可怜。
他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一般,慢慢伸出他经过精雕细琢一般的完美的指节,将那一丝粘在唇边的乌发勾开了,视线一转,又看见了南尘耳垂的血印子。
这下他不爽极了,锐利的眉峰微皱。
灵魂灼痛是因鬼火之故,那是自己带给他的痛楚;这身上的血印子又是哪个杂碎留下的?
男人眸中翻滚着幽蓝的焰色,低头轻轻碰了碰那小巧的白嫩耳垂,灵力一闪,血印便消失了。
他这才满意地将人抱起来,挥挥袖子一道鬼火出去便阻了小鲛的路。
南尘在浑噩中被拥入怀里,靠近灵气充沛的男人使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掠夺,男人见他难得乖顺地趴伏在自己怀中,也乐意纵着他,手扶在他腰部的灼伤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输过去,奢侈地用它填充着那处的灵魂裂痕。
手掌抚了抚怀里人黑长的乌发,指尖一挑便扯去了他给小猫变出来的绣着淡蓝幽冥草的月白发带,扎起的长发撒落在掌心,顺滑发亮。
男人搂着南尘,心情兀地变好,连带着对提着柴刀的人也懒得费大力气折腾。那瘦小的男子兀自嘶吼完,整个手掌化为黑色的焦炭,被风一吹又变成粉末挥散在空中。
在鬼火包围圈里的小鲛瞳孔微缩,收回了想去触碰火焰的手,只咬着牙,直直盯着抱着南尘的男人看。
直到手掌凭空消失了,瘦小男子才停止嚎叫。他愣愣地看着发带从南尘头上飘落,怔在那里,似乎想起了什么。
“阮娘……”
女子粉白的缎带在风中飘扬,晃晃悠悠的,一直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扯下来,一看是根银丝线绣粉瓣缠枝莲的缎带,带着些细细的脂粉香气,楼上传来女子的娇呼,“啊!我的缎带!”
他傻傻地握着那根粉白的缎带,抬头一看,只记得那女子娇软委婉的嗓子,还有那露出暗红楼栏一角的紫罗兰缠枝玫瑰长裙。
想到这里,瘦小的男子又猛地重提柴刀,嘶叫地,大喊地砍向男人。
阮娘!阮娘……
男子浑身燃起炙热的焰火,周围的空气都被灼得扭曲,只有他在火焰中扭曲着大叫,大跳,大笑,仿佛已经见到了他的阮娘,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还未滴落就被鬼火蒸干。
柴刀在离男人几丈远的地方,就已从刀尖开始,慢慢融化为铁水。男人看都懒得看一眼,揉揉怀里双手主动扒上他,像溺水之人抱住仅有的浮木一般,纵容对方渴求着暂时缓解灼痛的灵气,伸手替小猫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幽蓝的狰狞焰影里,男人癫狂地笑着,蒸腾的泪光中,他再次见到了他心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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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货郎,卖货郎!你想什么呢?”
他坐在一堆柴火旁边望着那边飘香的阁楼怔怔出神,来买东西的大婶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被敲了敲柴火才猛地回过神来。
“啊!你要些什么?”
货郎有些慌乱地重新摆放了一遍面前摊子上的小物件,一时手抖又碰倒了几个,本就不大的摊子零零碎碎摆了好些,这下全都乱了起来。
大婶见他那副心慌意乱的样子,便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调侃他,“嗨,别折腾了,我还能不知道嘛!别说是你这样从乡村里挑货来镇子上卖的农家汉子,就是这镇上衙门里头的公子哥都能看阮娘看走神了!”
“啊,什么娘的,你可别乱说!我方才就是走神了,哪里看了什么姑娘……”货郎一慌乱,嘴上连连否认,深色的脸颊却微微涨红起来。
那大婶“哎哟”了一声,拍着他的肩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我这可是大实话,不信你去这镇上街坊邻居的打听一下,那浣花坊的阮娘可是出了名的嗓子软,脸蛋儿美!不知道多少男人听了名头特意跑来镇上看的呢!”
货郎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手都不知往哪儿摆了。
“不过要是我说呢,你也就是想想得了,千万别太沉进去。”大婶挑拣着小摊上的头花,选了个年轻时新的样式,想是给家里未出阁的女子戴的,“这姑娘十六七正是最好的年纪,坊间的老鸨定是不肯放人的,等过了二十成了老姑娘了,这些歌女大多都是挑一门富商嫁了,好的能做人家的填房,稍差一些的做个开了脸的良妾也是条出路,却不是你这样的能够肖想的了,小伙子!”
“我话虽说的难听了些,理却是这么个理儿……”大婶挑好头花,付了银两,货郎沉默地找了三个铜板给她,见了她走远了,却又不由自主地盯上了不远处的阁楼一角。
等到西边温澄的光线为朱红的阁楼披上暖色的细纱时,货郎还没有收摊子。他知晓家中还有一个侄儿正等着他回去做饭呢,今天收到的零碎铜板和银子还未清算,柴火也没有卖出去,现下担回去却是要潮了的。
他脑中想着这些琐碎的小事,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近了阁楼,“浣花坊”三个字带着女子的娟秀,尾部勾勒出细细的金花,牌匾显得新奇又好看。女子柔软的脂粉香气顺着傍晚的微风飘到货郎的鼻尖,他贪婪地吮吸了两口,抬起脚步,掂了掂腰间的碎银子,顺着老鸨浮夸的笑靥跨过了朱红阁楼的门栏。
米白软烟罗交领窄袖的古香缎上衣,瑰红撒花折枝牡丹的百水长裙,兰花紫三镶盘金梅花竹叶薄纱菱锦只堪堪裹住了她一个肩膀。
货郎从未见过这般富贵堆砌的美丽,金银编织的华美在阮娘这里有如泉涌。
那一瞥,是惊为天人的钦慕。
阮娘并不出声,坐在镶嵌八宝珍珠的铜镜前,散开她早间绾着的半翻髻,随意在柔亮的发间插了只八吉纹水晶笄。她未回头看货郎,只用凝脂的柔荑向他打个招儿,那腕间的翠珠连袂金钏映着她白皙的肤色,在夕阳下晃晃发亮。
货郎呆住不知多久,直到他听见自己咽下口水的“咕噜”声。阮娘已经踩着宝相花纹云头的睡鞋起身,轻曼地向他走来,腰间系着的丝攒花结长穗丝绦随着她莲步轻移,小幅度的晃动着。
“天色已晚,我本是不打算再见客的了。”
娇柔犹如莺啼的声音响起,货郎已经陷入了沉醉,几乎没听清她说的话,只一味地沉溺在富贵美好的景象中。
阮娘是见多了这类客人的,她轻轻一笑,并未放在心上,仍是轻软地开口道,“但我在阁楼上见你望着这处望了三日了,便叫妈妈放了你进来。”
“你是想听什么曲子?”
“曲子……?”
货郎哪里懂得什么歌谣,什么坊间的小曲儿,他只觉阮娘是天上掉落下来的仙子,现在仙子要给他唱歌儿了!
他嘿嘿地傻笑,“我不知什么曲儿的,你要唱便捡着拿手的唱吧!”
阮娘垂首,摆弄着腰间挂的一个海棠金丝纹荷包,卷翘的睫羽微微颤抖,无限娇羞地抿唇一笑,“那小女子便献丑了。”
货郎只知道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阮娘看,歌女曼妙的曲调如同飘渺的仙音缭绕耳旁,等他出来时浑身上下身无分文,还是傻笑着,随意捡了捡货物,丢了那捆砍了半个时辰的柴禾,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家去。
“阮娘……”
那只海棠金丝纹荷包在连续十日货郎进出浣花坊后,被他在阮娘的门栏处拾了起来。
他着迷地抚摸着尚带阮娘体香的荷包,里面却掉出一张字条,上头是女子用簪花小楷写着几笔诗句。
货郎看不懂字,便问了摊子旁一个替人写信的书生,书生一念下来,登时一拍桌子:“妙啊!这两句情诗写得极妙!”
“这是啥……情诗?”
“是极妙的情诗啊!它抛弃了循规蹈矩的鸳鸯,而运用鲜嫩的初芽作比,实是……”
书生还在兀自感叹,滔滔不绝,货郎脑中只剩下“情诗!”“阮娘了写给我的情诗!”,欣喜不已地捧着荷包飞奔向朱红的阁楼。
“阮娘……阮娘!原来你早已有此想法,知晓我便是能护着你一辈子的!”
他热血冲脑,那几步上楼的路中已经从怎么替阮娘赎身,想到要怎么布置洞房、未来生多少个小娃儿,小娃儿叫什么名字……
货郎套着粗布麻衣,喜笑颜开,欢欣鼓舞地奔向阮娘的厢房,刚要抬手推门而入,便被一股大力拖了出去。
几个穿着下人衣裳的人将他打了出去,耳边传来老鸨冷冷的声音:
“阮娘得了治不了的病了,现在自身也难保,你便是从哪儿来打哪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