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货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嘴角处乌青被这一下扯出了血丝都没有丝毫感觉,直愣愣地望着冷着脸的老.鸨。
老.鸨穿着花哨而华贵的衣裳,举起百蝶穿花的帕子嫌弃地掩了掩嘴唇,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货郎,“什么什么,阮娘都要病死了,我们这儿不接客了!”
“不可能!我不信!”货郎瞠目欲裂,手空空地摆了几下,险些拽住了老.鸨的裙角,吓得她赶忙后退了几步,“这些日子我一直同她在一块,她人好着呢!会唱曲儿,会吃茶的,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呢?!”
“哎,你这农汉子,”老.鸨最是讨厌这样没有见识的男人,一点没有眼见力儿,“我还能骗你不成?阮娘前些日子就不行了,那死丫头居然一直瞒着我们,现在挺不住才被人发现的,叫了大夫来一查居然是那种病……”
说到此处,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像是觉得不堪,却丝毫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愧疚。
“什,什么病……?”
“我说了你也不懂!”老.鸨跟她掰扯了这许久有些烦了,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道,“总之是没几日可留的了!现在算是我摊上这事了,卖她个慈,病死了还会给口薄棺给埋到后边山头里去的,你也莫纠缠了,走罢!”
“不可能……不可能……”货郎失心一般地摇头,煞白的脸显得乌青的嘴角更加明显,“我每日同她一处,还得了她写给我的情诗,我就要将她娶回家去了!”
老.鸨本是转身都准备走了的,这一听又回头嗤笑,“哪儿来的傻小子!这风尘里的女子说的话哪里能当真呢?左不过是今日喜欢你,明日心悦他罢了!”
“你不懂,不准你这无知妇人胡说!”货郎一听便怒了,上手去撕扯老.鸨的衣裳,“阮娘一定是心属我的,不然怎么一连十日来都只见我一人?”
“你这傻蛋,”老.鸨“咯”一声笑了,“她那是瞒不住自己的病了,也不敢见别人,就随便寻了个楼下挑货的货郎上来,还能勉强糊弄过去赚些银两!”
“偏是你巴巴儿地还当真了……”
货郎紧紧捏着那枚海棠金丝纹荷包,冷笑了一声,“呵,她都与我说了,想脱离这烟花之地,寻一良人度过终生,分明是那是已有念头,我看就是你不舍得放阮娘走,把她当你这花坊的摇钱树,抱着不撒手呢!”
“你这野汉子!”老.鸨被他信口胡言给惹怒了,一口唾沫呸在地上,“你即然这么信她,便自己去看看,看是得了什么你能用你那几两碎银治好的病!”
老.鸨一挥手,让下人放了他进去。
“呸,不识得好人心的傻子……”
她骂骂咧咧,挂着牡丹红镶宝长穗的丰腴腰肢一扭一扭地走远了。
只剩着急忙慌地爬进厢房的男人震惊地张大了嘴,颤抖着手触碰床榻上苍白病弱的女子。
“阮娘……?”
女子仍是静悄悄地躺着,没有回应。
“我捡到了你写给我的诗,有个书生告诉我是极好的,我是不懂那些,就是觉得你……很好……”
“我想娶你过门,同我回村里,我会给你挑柴,给你倒茶,听你唱一辈子的曲儿的……”
“只给我唱一辈子的曲儿……”
※※※※※※※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摊子也不收了,走了两步就去找药店,抓着人家那里最好的大夫就问有没有包治百病的草药。
那头发花白、已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给他吓得不轻,店里人听了以为他是来闹事的,三两个人给他驾了出去。
“这世上哪有包治百病的药?你要这样的药,还不如去看看青山潭子里有没有活死人生白骨的赤鱬肉呢!”
活死人、生白骨的赤鱬肉?
他昏昏涨涨的脑袋里想起了青山潭一直有的怪谈,什么老人说夜晚在潭边听到了婴儿啼哭啊,什么道士说那潭子里有妖气,像是有鱼怪的样子。那会儿大家都是一笑了之,哪里真信这几百年的水潭子中有个什么大的妖怪呢?
药店活计不过是听了传闻,这时随口一说罢了,货郎却慌忙,病急乱投医地回去四处打探街坊邻居关于妖怪赤鱬的传说。
长着婴儿的四肢,挂着一张人脸,黑色的赤鱬尤显珍贵,其血肉可活死人,鱬牙可生白骨,可不是能治百病了么?
货郎急忙问了那人,“那怎么才能找到它呢?我可去那潭子不下几百遍了,也找不着什么黑色的大鱼!”
“这……谁知道呢?”村头的老婆婆艰难地回忆了一下,好心告诉他,“许是喜食新鲜的血肉吧?妖怪么,都是爱吃人肉的……但这只是我奶奶那辈传下来的话儿罢了,没有多可信的,后生呐,我看你脸色十分急,可是家里有什么人要回天乏术了?”
货郎闻言,又想起了病榻上苍白的阮娘,未卸干净的脂粉虚浮地覆在她脸上,再也看不见夕阳下那一低头的娇羞……
他沉默地点点头,看着老人继续絮絮叨叨,突然想起来这里离水潭不远,后头那条路走过去不要两刻钟便到了,这会儿太阳已经息落了,大伙儿都从地里赶着回家吃饭,无人会走到这条通往水潭的小道上来……况且这里又如此偏僻、隐秘……
他的眸色越来越深,牙关咬得越来越紧,看着老人的目光越来越狰狞……
就这样,天黑了。
他望着漂浮在水潭上的老人,手还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唇色发白,满身虚汗,眼珠却一转不转地盯着那片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澜的水潭。
——突然,水潭动了。
他紧张地挪近一步,定睛一看,却是一条赤红的锦鲤在翻卷它的尾巴,鱼嘴轻轻地触碰已经没有呼吸的老人。
然后,再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可能呢?
他不信邪,加上阮娘的病每况愈下,心急火燎的他做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用相同的方法将一个痴傻的老头子骗到水潭而后溺死是件很容易的事了。
但这次水潭还是没有动静。
需要新鲜人肉……
于是有了第三次,于是有了第四次。
当他轻车熟路了以后,面对家里只会吃不会做的侄子,在银钱全都投到了阮娘身上以后,早死了爹娘的虎子伸手向他要钱的样子变得无比可憎起来。
他厌恶地拍开对方的手,想着这小东西真是什么本事没有,光会吃他家的米粮……什么本事没有,少了他便少了一张要喂的嘴,等阮娘来了也少了一个负担……
他的视线慢慢挪到虎子的身上。
等到抛下水的那刻,他静静地看着在水中挣扎叫喊的孩子,恍然想起了他妹妹、小孩他娘的脸,想到了她临终的嘱托,终究是流着一条血脉的孩子……于是他慌忙地伸手去拉已经没了声息的虎子。
“虎子”被拉上岸,本没了起伏的胸膛突然剧烈鼓动,接着呕出了几口水来。
面对叔叔只说是教他戏水的拙劣说辞,他什么都没说,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事一样,沉默地低着头跟着货郎走了。
低下头的“虎子”捏了捏自己第一次变化出的人脸,还有些不适应,又有些新奇。他望了一看身旁这个已经被欲望蒙蔽的虚伪男人,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真正的虎子,已经化作了白骨,沉到了水潭底下,被淤泥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