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也可能是心有灵犀吧。”男人淡笑着道。
心有灵犀个鬼,问还不如不问。南尘心里翻个白眼。
“还可能就是我比较变态?”
这时咸猪手又过来试图挑他下巴了,南尘一眼看穿,立马识破!他极其速度地小幅度偏了一下头,恰好地躲过了那只伸过来的手指。
上了两次当,还会上第三次他就,他就……
就剁了那只咸猪手吧。
他想了想,感觉完全没有什么不对,没毛病。
而男人对怀里还倚靠着自己的人老想剁自己的手完全没有产生什么不适感,反倒上下左右研究着哪儿好下手。
小鲛对自己变成背景板这种事已经不想发表任何感言了,他对两个人推推搡搡、你来我往、左躲右闪但还是黏在一块的举动觉得奇怪,并且因为南尘必须紧靠男人但又想躲开更多的触碰产生了一种打情骂俏的神奇感觉。
南尘自从男人出现以后紧锁的眉头就没有松过,对方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人都更能挑拨起他深埋的情绪,好的坏的激动的厌恶的,一腔孤勇抑或是满腔愤慨。
他闭了闭眼,突然停住了,因为一直担忧地看着他的小鲛跑到了水潭边。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那只被自己在危急关头下,顾不上那么多,只来得及推下水的赤鱬。
“虎子”的真身是只长着人面的黑鱼怪还是给了南尘不小的冲击的,他挣开男人的禁锢想要跑到水潭边去看一看那孩子怎么样了,可虚软的身体用了用力,根本挣不动。
小鲛低着头,手伸到水里去,再捞出来的,却是淡红色的血水。
南尘瞳孔微缩,手指掐进男人手背中,咬牙回头看着对方。男人显然知道他想去的地方,就是不动,欠揍地稳稳站在原地,一副等着南尘开口求他的样子。
“……”南尘看着突然变得异常沉默的小鲛,又脑补了一下那边水潭全是血水的样子,“虎子”的身体飘在上面,胸口插着钢箭,要不是那时他刚好挡在自己身前,那箭射中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他狠咬了一口下唇,道,“让我过去。”
“嗯?”
男人不动。
“……带我,过去。”
男人满意了,搂着人慢慢带到水潭边,甚至还贴心地给放下来,好让他看清楚里面的动静。他又抬了抬头,看向村中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南尘半蹲在潭子边上,之前现出真身的大鱼不知为何变回了“虎子”的模样,半身埋在水下,双目紧闭,逸散出的血水正以极缓慢的速度被吸回到伤口处,而那只钢箭,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小鲛的手中。
“虎子”脸色仍然不好,却勉强睁开了眼,伸出手去抓住小鲛的手掌看,那里有一道血红的长条状伤痕。
小鲛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南尘,似乎是在等南尘哥哥来解释这一切。
而被注视着的南尘,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解释什么呢?告诉小鲛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天的虎子哥是村里会吃人的妖怪吗?
还是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一个爱疯了歌女的男人而起,那个男人现在已经被变态名副其实地挫骨扬灰了?
他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低垂着眼睛看着水中的“虎子”。
“虎子”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交代南尘的最后一件事,指了指潭子边那颗树上的蜂窝,笑着道,“瞧!那儿可多野蜂蜜了呢,用来烤肉或者喝茶都是极好的,改天我来……咳咳……”
两口鲜红的血咳在潭中。
小鲛握住他的手,“别说了,虎子哥,我晓得。”
“虎子”咧着大白牙,笑得憨憨的,就差拍着胸脯了,“改天我来给你都弄下来,咱们再涮肉吃!”
“好,咱们涮肉吃……涮好多肉吃……”
“吧嗒”、“吧嗒”……
小鲛红了眼圈,眼泪从他仍显稚嫩的脸颊滑下来,一滴滴落到水潭里。
南尘低低垂着眼睑,下一刻却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在清辉遍撒的月光下,水潭中数颗圆润的珍珠在闪耀着荧亮的光辉……
“小鲛,你……”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身旁红了眼眶的小孩,那珍珠分明是他滚下的眼泪所变。
小鲛迷蒙着泪眼,似乎没明白他惊讶的原因。
就在这时,男人一把将他搂起来,淡笑道,“看,正主终于来了。”
正主?
南尘也顾不上他又一次搂住自己的腰了,抬头定眼一看,身着鲜亮的海蓝罗裙却一脸病容的年轻妇人正端端地站在眼前。
这是……小鲛阿娘?
“伯母?”
年轻妇人看得出十分虚弱,只淡淡点了点头,拉过了眼泪一直流淌的小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粉红色的绣帕替人擦了擦眼角。
不对啊,要是对方来到这里自己多多少少会听见点动静,何况这具身体因为是仙体标配的缘故,五感敏锐,就算是刚刚那阵剧痛也没能降低,没道理感觉不到……小鲛阿娘就像是突然凭空出现一样。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她由于脚部受伤,几乎没下过床,偶尔行走都必须要撑着拐棍才行,怎么可能徒步走这些距离来这儿。
南尘正疑惑,耳畔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
“你用阴阳瞳看看。”
用鬼眼去看小鲛阿娘做什么,变态果然不靠谱……等等。
他骤然攫住了手下的衣袖,泛白的嘴唇抿了抿,倏尔想到了一个可能。
仍有阵阵余痛的魂魄开始强行压榨身体内剩余的灵气,就是不肯去抽取身后人的灵力,只讲那些细细的灵气顺着灼痛的经脉摧枯拉朽地运向眼处。男人一眼没看,直接给他掐断了。
魂魄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
修长的手指夹带焰色在南尘眼前一抹,瞳孔刹那转换,世界变换成黑白两色。眼前妖孽的男人依旧颜色艳丽,轮廓清晰;水潭内的赤鱬呲着长牙,黑洞洞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上头的人脸有些痛苦,又充满挣扎、不舍;以及,水潭边搭着赤鱬婴儿般的前肢的……小鲛……
南尘吸了口气,抑住自己发抖的手指。
小鲛,小鲛,是了,他早该想到的。早前以为是他阿娘以捕鱼为生,才为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儿,没想到这名字早就透露了真相。
只见小鲛上半身仍是南尘熟悉的模样,下半身却变成了一条拖曳的银色鱼尾,鱼鳍不停扇动着,宝石一样闪亮的尾尖无意识地翕动,撑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南尘,瞳孔中冰蓝的水色盈满涌动。
而那名身着亮蓝色罗裙的柔美妇人身后有庞大的鲛人虚影,同样是银色的长尾光华却暗淡不已,不少地方的鳞片已经脱落,露出了血色的内里,还有条条道道的暗红色伤疤,每条都长而狰狞,看上去像是积年累月的旧伤。
但她的眼睛却是银亮的,虚影里的鲛人看上去有种极其吸引人的奇异的美,深深凹下去的眼窝充满了扑面而来的异域风情,容色飘渺登仙。美人轻轻启唇,玫瑰色的嘴唇轻唤了南尘的名字,一抹熟悉的怜爱的笑容出现在鲛人的嘴边。
“你都知道了。”
千年难见的阴阳瞳因为至今只有南尘一个成熟体,所以三界上下并无多少知晓天生阴阳瞳的显现形态,鲛人却笃定地看着他,那双银亮如水的温瞳中微微泛起波澜。
月光下的鲛人是无与伦比的异丽的,无论是那比南尘见过最细的银丝还要纤细纯洁的长发,还是仿佛映照银河群星般辉芒的瞳仁,都令他有些失神。鲛人真正的音色回响在寂静的水潭边,即使是普通的一句话,惑人的效果仍在。
直到腰上突然一痛,南尘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变态居然掐了自己一下。
他现下气力已经恢复了些许,于是毫不留情“啪”地一下拍下了那只咸猪手,面上大写的冷酷冷漠加无情。
小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干涸的泪痕还挂在脸颊上,左手紧紧握着“虎子”的手掌,潭中的虎子却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愣愣地低头,手中厚实的手掌已经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婴儿粗细的短小手臂,不同于人体的温度,湿滑而粘腻。
“阿娘……?”
小鲛看了一眼母亲,见她充满悲伤地点了点头,心里突然被一盆水迎头浇下来一样冰凉,他不敢回头看南尘,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南尘哥哥……知道了,自己是妖怪的身份……
阿娘也是妖怪……
连虎子哥哥,也是妖怪变的……
这下一整个水潭边围着南尘的,全部都是非人类。妖的妖,变态的变态。
他开启阴阳瞳时,能看见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这次却全是五彩缤纷。南尘深呼吸,环视了一眼周围的花花绿绿,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他叹了口气,看着两只肩膀不断耸动的小孩,终是不忍,回头冷着脸看了一眼男人。
男人又挑起眉头,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举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降下一个妖孽,怒其心志痛其体肤空乏其身而后,而后个鬼!等老子好了以后就把他给剁吧剁吧喂狗去!
深呼吸,手搭上那只咸猪手,轻轻捏了捏,“让我自己过去。”
松开的那一瞬间灼痛回温,但已经在他可能忍受的范围了。他一步一步迈过去,在那单薄的背脊后蹲下,手掌轻轻揉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想什么呢?”
小孩听见声音,不可置信地瞪眼,随即惊愕地回头,“南尘哥哥!”
南尘扯出一抹弧度,不太理解为何小孩会以为发现了他是妖怪的身份就不理他。他安慰地拍了拍人的小肩膀,又给擦了眼泪,才开口道,“不解释一下么?”
“我……”小鲛绞着自己的衣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银发的鲛人走了过来,手掌握住孩子攥紧泛白的手指,垂眸道,“还是我来说吧。”
“这一切,还是要从千年前的那场震动三界一域的仙妖大战说起……”
美丽的鲛人抬头望向钴蓝的夜空,嘴角却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