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村前……第二棵树下……交给,阮娘……”
幽蓝燃尽,那一堆灰白的骨灰被风一卷,混着焦黑的衣服碎屑漫天飞扬。
怀里人强撑着意识,眼神有些涣散,也不知听没听见那个人最后的祈求。男人是一字未闻的,他正低头,十分专注地趁人神志不清的时候毛手毛脚,一会儿捏捏他鼻尖,一会儿揉揉耳垂,研究着倔强又柔软的小猫。小鲛还昂着脑袋,呆呆地看着他随手挥出来的风将最后那堆东西也呼啦地吹散。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烧没了。
小鲛望着男人慢条斯理地给南尘理发的手指,仿佛下一刻再一挥,指尖就会擦出一朵幽蓝的火焰,将他的南尘哥哥也烧没了去。
他跌撞地爬起来,中间磕到膝盖还趔趄了一下,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是什么人?”小孩警惕地盯着他看。
“我?”男人妖孽一笑,“我不是人。”
小鲛瞳孔一缩。
“那你是何方妖物?报上名来。”
小孩板着脸,无半点同南尘时的温顺乖巧,眼神坚毅。
“哦?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
由于夜深,四下寂静无比,小鲛的声音显得极其突出。怀里本乖乖趴着的南尘突然动了动,脸颊蹭上男人肩头,刚被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男人看了他一眼,收了手,灵力停止运转,已经被暂时填满的灵魂裂痕灼痛减轻大半,余痛慢慢唤醒了南尘。
他细密的睫羽抖了几抖,终于像是蝴蝶展翅般睁开了双眼,幽蓝色的光芒一下子充盈眼眶,光华流转了片刻才慢慢消失。
“……小鲛?”
微微嘶哑的音色响起,他能视物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紧张地盯住他的小孩,第二眼看见了男人衣服上灼目的赤色花纹。
嗯……?
南尘动了动,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果然是个变态!
他立马从男人身上跳了下来,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以及对变态强烈的斥责,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男人根本没动手阻止,反倒顺顺利利地让人推开了自己,甚至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风轻云淡又胸有成竹的可恶态度?!
然后他退开两步,嘴都还没张,马上就知道为什么变态一副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的可恶态度了。
一离开男人身边,灵魂灼伤的痛感就开始水漫金山一样地上涨,皮肉之痛尚可忍耐,灵魂之痛却无处可寻,无处不痛,却又无法抚慰,连触摸都做不到。
他蹙眉倦下腰身,紧咬着唇,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灵气充沛的男人对他致命的吸引力,指节攥紧衣口的领子,溢满灵气的焰色衣角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男人早知如此,就抱臂等着人再自己上钩,甚至做好了被小猫主动扑到怀里来的准备。
小鲛看南尘哥哥如此早已着急得不行,看着无动于衷的男人,他咬牙去搀硬捱的南尘,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南尘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小鲛……”
良久,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到苍白紧抿的唇边,顺着他低垂的头颅滴下,像是哭了一般。
他倔强地紧咬牙关,就是不肯伸手主动去碰男人。
一盏茶过去了,急哭了的小鲛仿佛听到男人一声轻飘的叹息,接着焰色覆盖了雪白,男人终是俯身掐过紧咬下唇的人的下颚,端详着他冷汗淋淋、惨白的脸色。
“现在跟我倔倒是有一手,刚才却被别人逼得在地上爬。”
仿佛给溺水之人渡了一口氧气一般,在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灵气接通,清泉撒入岩浆。南尘终于伸手攥住了男人那只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男人握住他手腕,将那只攥得死紧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幽蓝的光点凝聚,那几剜指甲嵌入掌心的暗红色伤口已消失不见。
“南尘哥哥!你好些了吗?”
小鲛见南尘恢复了些许,连忙挂着红红的眼圈儿问。
他扭头冲小鲛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慢慢伸手摸了摸他头顶,“我没事。”
手刚刚揉上小孩的头顶,就被男人面无表情地拽了回来。他本就无力的手臂被这一扯又垂下了,靠近男人才得以喘息的认知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垂下眼睑,面上古井无波,心里却波澜汹涌,为女子一样怯弱的姿态而咬牙沉默。
男人看穿了,却不说话,就由着怀里倔强的小猫人贴心不贴地靠着自己,那对待傲娇宠物一样的态度,就差上手去给他挠挠下巴了。
月华已盛,南尘抬头看着那轮圆满的、光洁的银亮月盘,那样无辜地高高挂起,十分事不关己的样子,没得让人咬牙:简直跟身后的变态一样可恶!
他的眼睛在这么长时间的运转内并未有疲累之感,靠近男人时阴阳瞳仿佛会自动地开启,并且保持一种不断运转的状态。比起第一次在阴阳瞳状态下看见对方时只能见到红焰与幽蓝交织的虚影,现在能看到得清楚多了——男人妖孽的轮廓在月亮的光华下更显得立体,身上穿的赤色长袍就没有变过,依旧是变态奇异的审美。南尘心里撇了撇嘴,绝对不承认那颜色极灼眼,却意外地适合妖孽。
适合又如何,还不是个变态。
“把你的手……”他清了清喑哑的嗓子,“拿开一点。”
男人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眸,像是在眺着远方,荧蓝的光线一闪而过,嘴角稍扬,几缕漆黑的长发在半夜的凉风中被吹拂起来,落到了南尘的肩头,同他的缠绕在一起,暗赤焰色的发尾尤为明显——然而这都不是男人假装没听见他的话的理由。
南尘长呼了一口气,视线下移到一直抚在自己腰上的那只骨节分明起伏完美简直是造物主千雕万啄过的精致宠儿的咸猪手,心里不断告诫自己:现在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等弄清楚了这浑身上下的痛楚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怎么治的,老子就第一时间——剁了它。
先从腕骨三分之二的地方开始下刀,要找来柴刀砍下去,做菜之前先吊着那只爪子玩个五六七八天,等到他腻了就冷冻冷冻,再请大酒楼里最擅长做烤鸭的师傅来给它片咯,清蒸油炸红烧再腌上个十天半个月,一片一片摆在盘子里,然后拿去喂狗!
下颚突然又被捏住,下一刻,男人炽热的呼吸喷撒在耳垂上。
“然后,狗就会告诉你,抱歉,我不吃爪子。”
“……?!!?!”
南尘蓦地瞪大眼睛,吓得浑身一抖。
一句话见到对方丰富于平常的表情以及如此有趣的反应,男人低低地笑了,热气复又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垂。
“你怎么……”
“嗯?我怎么?”
那小小的耳垂逐渐变得粉红,看起来十分可口诱人。
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睛。
南尘不适地动动脖子,偏头躲了躲,微蹙眉,“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又是这样——刻板,生硬,试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男人淡挑眉头,垂眼看着还在自己怀里的人做出一副冷漠的模样,道,“你猜?”
“……”
我猜,我猜你个大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