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一划道：“你看咱们营地大吧？”

他继续道：“这里原先要驻三个营，后来那两个营随师部开拔后，连马匹都不用拴到马棚，都住到屋里去了，所以啊，从山上运回的粮食都不用另盖仓库——”

过路的国军嘻笑地看着他们。

三牛蹙着眉瞪他们一眼。

宋营长道：“冯连长，我不是给你和程连副发了上尉军服吗，你们怎么不穿？”

他故做语重心长状：“你是一个女人，又是从土匪转过来的，穿上制服显示你的军级，穿这便装，那些当兵的会不服你的！”

冯曼婷道：“宋营长，我们众兄弟还都没有军服，等他们有了军服，我和三牛哥就一起换了！”

宋营长道：“冯连长，我看你的习惯要改一改，你现在是国民政府中央军十六师麾下的一连之长，首先要改变原先当土匪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江湖义气，这当官的和当兵的本来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待遇也肯定不同，这样才能激励他们杀敌立功往上爬，如果当兵的和当官的一个待遇，谁还愿意拼死拼活的为国家卖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曼婷随着他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

宋营长又道：“冯连长，你虽然读得书不少，但对军队上的事还在浅层次，程连副就更不用说了！”

他看了一眼冯曼婷，继续边走边道：“在你们山上，最多也就象田爷一样当个土匪头子到顶上，就这么个职位还只有一个，手底下的人马也都是固定的，所以就讲个兄弟义气，到了军队上，今天你是个连长，干的好了，明天你就可能到另外个营当个营长，又换成了一批不认识的手下，你要光惦记着你原来手下那几个人，你还能有什么出息！对不对？”

冯曼婷笑了笑。

宋营长又道：“我给你们讲的这些都是肺腑之言，还有那三牛哥，啊，这哪象连长称呼一个连副的叫法，这个这个很容易叫人误会，都要改过来！”

冯曼婷道：“人前我可以改掉！”

三牛重重地喷了一口气。

宋营长指着路过的一排房屋道：“这是饭堂，每天三顿饭都在这里面吃！”

过了饭堂，宋营长指着一间屋子道：“这是休息室，里面有象棋、围棋、报纸、图书，是官兵们平时娱乐休息的地方！”

宋营长得意地道：“这就是中央军的优越之处，训练生活都引进了最先进的美式管理，这些你们在山上想都想不到吧，估计你们没事的时候不是赌钱就是打架吧，到了这里可要改一改啊！”

冯曼婷一笑，没有说话。

三牛忍不住，揶揄道：“我们在凤凰岭逢年过节兄弟们才耍一耍，我刚才和夫人去营部，过那不知是哪个连的营房，看见一帮国军在屋子里推牌九，赌得正欢呢，不知道今个儿是甚节啊？”

宋营长一听脸上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道：“这是个别现象，可能我刚给他们发了一年的饷银有些兴奋，在一块热闹一下也属人之常情，我想这里面可能好些都是受伤的，闲着没事才玩两把的！”

他又故作严肃状：“就这也是不对的，我下来会让他们连长好好教育他们的！”

穿过了营区，宋营长带他们来到了东边的操场上。

这个操场南北走向，很大，从营区南墙一直到北墙。

宋营长指着操场道：“这是国军操训的地方，我们的操训也仿照美式的先进训练方法，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起床，六点半在操场进行跑操！”

他又指着近前西边的一排双杠、单杠道：“这些可都是美式器械啊！可以帮助官兵们锻炼体魄，让官兵们都可以成为精兵强将啊！”

他又作语重心长状：“冯连长啊，你们加入国军，我是由衷的高兴啊，底下有一些官兵看不起你们，认为你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也要理解，我认为你们只要努力，尽快地融入我们这个集体，一定会赶上正规军的！”

三牛很不服气，欲辩解。

冯曼婷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冯曼婷道：“宋营长，说实话国军的装备确实比我们强，至于别的方面，我们还未见识，还不好妄下判断，对于我们，宋营长现在了解的也不多，也应该不能早下断论！”

宋营长故作大度地哈哈一笑：“好好，冯连长的心情我能理解，谁都不愿意别人看不起嘛！”

他一挥手：“这些就不说了，你和程连副生活上还需要什么，都可以提出来！”

冯曼婷道：“我们的被褥碗筷都从山上带下来了，暂时没什么需要的，就是军服和装备宋营长什么时候给我们换发啊？”

宋营长笑道：“这个上面拨下来了，我立刻就给你们换发，这是下面人的事，冯连长着什么急啊！”

他又道：“今天带你们大概参观了一下营区，我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了，你们两个再转转！”

冯曼婷道“宋营长，慢走！”

宋营长道：“冯连长，以后见了上司要敬军礼，走的时候也一样！”

冯曼婷道：“好，下次会的！”

宋营长转身向西走了。

三牛看着宋营长的背影对冯曼婷道：“装啥大尾巴羊，说底下官兵看不起我们，我看连他也是这想法，要不是他们炮火强，就他们这二百来号人，让他们从咱们凤凰岭一个都跑不了！”

冯曼婷道：“算了三牛哥，咱们兄弟什么样，咱们心里最清楚，我觉得个个都比他们强，以后他们就会知道的，我看你刚才又想和宋营长争辩，现在在人家屋檐下，要给人家一点面子，咱们不跟他争这个！”

三牛没言语。

冯曼婷道：“刚才听宋营长说早晨六点钟就要起床，六点半要跑操，咱们兄弟在山上没起来这么早过，也没跑过操，到时候你要提醒他们听到吹号就要起来，别让人家看咱们笑话！”

三牛点了点头。

冯曼婷掏出怀表看了看：“三牛哥，现在十一点多了，咱们再转一转，等一会儿回去了带兄弟们到饭堂吃饭！”

两人信步向北走去。

.

冯曼婷和三牛拿着碗筷由大门走进了饭堂。

饭堂是由八间屋子打通做成的，最西边一扇门较小外，其余七扇均是大门；饭堂里面也开了八扇窗口，和门一样，除最西边一扇窗口较小外，其余的都是大窗口。西边小窗口那边摆了一张八仙桌，四张椅子；第二扇窗口那边是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了七八个木凳；其余的饭堂内都摆着条凳条桌。

国军士兵来得早，好些已经先坐在了那里正在吃饭，还有些国军端着碗筷正在窗口前排队打饭，凤凰岭的山匪穿着平常衣服夹杂其间排着队。

冯曼婷看见宋营长和侯营副从最西边的小门进来，勤务兵小孙跟在后面。

宋营长和侯营副在八仙桌旁坐下，旁边拼着的两张八仙桌旁坐的都是连长和连副，纷纷站起来向宋营长和侯营副打了招呼，宋营长摆摆手，然后都又坐了下来。

勤务兵小孙走到窗口，大师傅笑脸将饭菜递出，小孙分几趟摆在了桌上。

冯曼婷问三牛道：“三牛哥，都给兄弟们通知到了吗？”

三牛道：“都知道了！”

冯曼婷指着一个窗口道：“这儿人少一点，咱们就排这儿吧！”

冯曼婷和三牛走到那个窗口，排在了队伍后面。

前面隔着两个国军是个凤凰岭的山匪，他扭头道：“夫人，二爷，咱们换个位置吧，你们排这儿！”

冯曼婷笑着摆摆手：“不用了，一样！”

冯曼婷一身素衣，站在这些男人堆里甚是显眼。

好多正在吃饭的国军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冯曼婷，并且议论纷纷。

“这就是凤凰岭上的女土匪头子！”

“我今天才是第一回到近前看，长得真好看啊！”

“听说厉害着呐，咱们两个机枪手都是她干掉的，还有最后那个刘侉子上去想摸机枪，也叫她打伤了！”

“她现在不是四连的连长吗？”

“是啊！”

“那怎么还站在那儿排队呢？”

宋营长也看见了冯曼婷，站起来冲她招手；冯曼婷没看见，三牛瞅见了。

他道：“夫人，宋营长叫你呢！”

冯曼婷扭头看了看，把碗筷递给三牛道：“三牛哥，你先替我排着队，我过去看一下！”

冯曼婷走了过来。

她对还站着的宋营长敬了个军礼道：“宋营长！”

宋营长高兴地道：“很好，这个军礼敬得挺标准嘛！”

宋营长又道：“你和程连副都是军官，来饭堂吃饭不用带碗筷！”

他指着旁边拼起来的八仙桌道：“这个窗口是各连连长和连副吃饭的地方，你们怎么到当兵的窗口排队去了！”

宋营长笑道：“这也怪我，给你们没说清楚！”

冯曼婷道：“不要紧，一样的，就排一会队嘛！”

宋营长道：“不一样的，当兵的中午是一碗菜两个馒头，连长连副是两样菜，馒头不限！”

冯曼婷一笑：“我饭量小，今天就和兄弟们一起吃饭吧，我觉得挺好的！”

宋营长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今天就坐我们这里，这里菜多肉也多些！”

冯曼婷扭头看了一下道：“谢谢宋营长了，程连副都快排到跟前了！”

她敬了一个礼：“宋营长，我先走了！”

她转身刚想要走，宋营长又叫住了她：“冯连长，别急！”

冯曼婷转过身来。

宋营长笑道：“说你学得快，你可礼节有些多了，这吃饭的时候就不用敬礼了，要不然人人都敬礼，我光点头饭都吃不到嘴里了！”

冯曼婷笑了一下：“知道了！”

转身走了。

宋营长仍双手撑着桌子，看着冯曼婷的背影。

侯营副道：“营座，来喝酒！”

宋营长“噢”了一声，坐了下来。

侯营副笑道：“营座，你对冯连长可真有耐心啊！”

宋营长道：“初来乍到的，啥规矩都不懂，没点耐心不行啊！”

侯营副端起酒杯：“山西的汾酒好，营座今天请我喝酒我一定要多喝几杯，这第一杯我先要借花献佛，恭祝营座早日高升！”

宋营长也端起杯：“好，我升了你也就升了，来，干了！”

两人碰了一下杯，都一饮而尽。

两名打到饭的山匪各端着一碗烩菜、手里捏着两个馒头四下张望着。

高个山匪道：“哎，那边有座！”

他和矮些的山匪走了过去，将饭菜放到了桌子上。

矮个山匪道：“挤一挤能坐下两个人！”

矮个山匪先坐了下来。

旁边坐的国军抬起头来，乜着眼看着他们：“这儿有人！”

矮个山匪道：“有人，有甚人？明明空着嘛！”

那名国军道：“这里位子时间长了都固定了！”

高个山匪道：“固定了，也没见写谁名字嘛！”

那名国军道：“他妈的给你们说好话你们还不听，看别人坐着吃，那是人家自己的位子，这位置是光头的，光头今天站岗来得迟！”

高个山匪道：“坐坐，先吃饭！”

那名国军道：“好好，算你们俩有种，我不理你们，等会儿就有人收拾你俩！”

两名山匪不理他，埋头吃起饭来。

这时一名歪戴着帽子的国军端着碗走了过来。

歪戴帽的国军对两名山匪喝道：“起来，瞎了眼了，抢了老子的座儿！”

两名山匪抬起了头。

高个山匪道：“抢了你的座？这位子空着，总有个先来后到！”

歪戴帽国军道：“你他妈还知道先来后到啊，老子是先来的，都来了两年了，你们才来就想抢老子的座啊！”

矮个山匪“霍”地一下站起来：“你给谁一口一个老子，你爷今儿个就坐这儿了，你想咋样？！”

歪戴帽国军放下碗，指着矮个山匪道：“你他妈再说一句不让！”

后面桌子一个左手吊着绷带的国军站了起来，嚷道：“光头，你家伙平常不是挺牛的嘛，今天咋让两个土包子给欺住了，这是没抢我的座，要是抢了我的座，别说我一只手受了伤，我二话不说就给狗日的一个窝心捶！”

高个山匪也火了，站了起来：“今天就是不让！”

歪戴帽国军一把揪住了高个山匪的衣襟：“你他妈的当这里是凤凰岭啊，还敢在老子面前耍土匪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