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齐鲁大学都放弃了,还能去上什么警校?黄麒麟在心里说。
“我也想陪你,可是我现在要找织云,不能离开上海。”黄麒麟说。
“这叫以退为进,知道吗?”郭显声说:“以你现在的处境,怕是在上海呆得时间再久,也很难找到刘织云,不如和我一起上警校,以后想办法回上海当警察,那时候多威风,找起刘织云来也方便的多!”
“不了,那个不是我的理想,”黄麒麟说:“虽然不能和你一起去,但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以后我会常给你写信的。”
从窗外可以看见一架日机飞过。
“如果战争扩大了,杭州警校考不成了,你要做什么?”黄麒麟问郭显声。
“你呢?”郭显声反问。
“国之不再,家何存焉。”黄麒麟说:“我会选择当兵,国家在,个人的事情才能提到议事日程上。”
“我不会,”郭显声说:“要么威风当个警察,要么回老家,我才不当兵做炮灰,给别人做升官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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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上海战争结束了,只持续了一个月多些。
3月初,日军偷袭浏河登陆,中国守军被迫退入第二道防线,日军在占领真知、南翔后“见好就收”,宣布停战。
日本方面的目的达到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南京政府就是一方面积极备战,一方面请国联“履行其义务”进行调解。其实这次不用国民政府一再上书,国联方面已经很积极了,比起调查“九一八”要主动的多,因为这牵扯了英、法、德、美、意等国在上海的利益,而这些国家则是在国联占有重要的地位。
日方并没有一开始就接受调停,只拿嘴说说,别人会将你前面进行的铺垫当成说大话。战争中间受十九路等军的奋死抵抗,战事进行的并不顺利。广袤的东三省也不过用了三个月时间就占领了,何况只是上海的一域,竟然打成了这样?这是要速战速决的攻心战,不是攻城掠地的攻坚战,攻心战竟然让中方打出了士气、打出了信心,日方大为恼火,战争史上少有的在一月内一连换了几个司令。在增兵后,日方现在终于在面子上占到了上风,宣布了停战。
国联认为自己的调停起到了效果,那些西方列强为保住了自己在上海的利益轻舒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日本人也笑了,我给了你们国联面子,现在停止了在上海的战事,满洲国方面的事情,你们也应该给我个面子了吧?
南京政府也松了口气,看日本人事前放的大话,以为是一场全面的侵略战争,
“攘外必先安内”是必然的,但是如果被外人欺负的连落脚之处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本钱安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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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显声准备离开上海去杭州了。
黄麒麟问道:“你不是说杭州警校三月底才考试吗,现在才月初,这么早去干什么?现在又停战了。”
“早去了好了解情况,”郭显声笑着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事’上的事能活动。”
这是郭显声他爹给教的,到底是生意人,将这个社会看得很透。
“那好吧,”黄麒麟虽然聪明,但是在这社会上历练的还不够多:“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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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火车站。
郭显声将四块大洋塞给黄麒麟,黄麒麟坚辞不收,郭显声趁他不备将那四块大洋塞进了他的口袋。
“我身上带的钱也不多,还要预备过去后‘人事’上的事儿,所以只能帮你这一点儿了。”郭显声说。
黄麒麟还想推辞,郭显声说:“站台上人来人往,咱们两个男子汉在这里推来推去惹人笑话。”
他一下戳中了黄麒麟好面子的软肋上,黄麒麟也就不推辞了。
既然收下了,也就不说什么感谢的话了,只将这份情记在心里就行了。
“上车吧,一会儿就没坐位了。”黄麒麟说。
“好。”郭显声提起了自己的旧藤箱。
“保重!”
“你也保重!”
有些事一去就是经年,有些人一别或许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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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云现在暂时没有小册子看了,老周告诉她,那册子是工会每半个月印一期的,等新的出来就拿给她看。
看似生活还是如昨,不是生活在黑屋子里就是忙碌在昏黄的灯光下机器前,但织云觉得好象脑海里打开了一扇窗,虽只开了一条缝隙,但那缝隙里照进来的那一缕光亮也让她不似渐麻木的平日,每次睡觉前,还都要想一想,老周说得那些话,也足够她琢磨、思考的......
织云盼着义务识字的时间赶快到来,她现在又有了许多的问题和想法想告诉老周。
织云轻轻闭上了眼睛......
门如常的被打开了,灯被拉亮了,现在是凌晨三点左右,外面还一团漆黑,照例是阿虎的吆喝声和脚踢的声音。
一切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吃完“饭”、胡乱抹了把脸后,女孩子们集合在一起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队员锁门的时候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女孩子,其实就算他没看见,那女孩子剧烈的咳嗽也让她瞒不过去。
“虎哥,这有一个想偷懒的!”那队员叫道。
阿虎走了进来。
那女孩子蜷缩在墙角,剧烈而又持续地咳着,稍平息一点儿就可以发现她的身子也在不停轻轻地抖动着,她已经病得刚才连“饭”都没吃。
“起来!装病是不是?!”阿虎用木棍戳着她,他可不想用手碰她的脏身子。
那女孩子没有力气说话,不是咳着就是喘着。
“叫两个力气大些的脏猪进来,”阿虎回头吩咐着:“把她扶到厂里去。”
阿虎用木棍戳着那女孩子:“走吧,上工去,回头给你吃两片药。”
包身工是没有一天休假的,歇一天病一天都是要扣工钱的。不能惯她们这种装病的懒病,田科长是这样给阿虎交待的。
那个女孩子被搀到工厂里,在机器前是没法干活的,她身上瑟瑟发抖、手抖得伸不直,一咳嗽飘飞的棉絮进到了她的嘴里,又引发了不间断的咳嗽。
这样的事情监工当然是不能容许的,“啪”织云听到了后面那台机后传来的清脆皮鞭声。
然而今天的皮鞭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威力,“醒神鞭”不醒神了。
那监工恼火了,自己的威风如果在这些瘦弱的女孩子跟前不起作用,那还要到谁跟前耍呀?
皮鞭一声接一声地响起。
其实监工们另有一项权力,就是可以决定这些女工们是不是可以停工。可是逢节逢年的,那年包工老板们都会给这些监工们送礼品,总是那一句话:我手下的那些女孩子,不听话就可以打,打死不要紧,千万可不能让她们停工,停工了扣工钱,我还得照样养她们。
皮鞭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就好象抽在了她的背上一样,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
别的女孩子呢,仍麻木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面无表情,就好象这发生在她们身边的事情是发生在别的国度的事情。
她们难道似乎真的都成了“木头人”吗?
“啪!”这一声皮鞭是结结实实、确凿地抽在了织去的背上。
“眼瞎了!两个断头都没接!”
织云忙抹去了泪水,去接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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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那个女孩子死了。
织云才发现,在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