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织云正趴在办公室桌上写稿子，内容不外乎说某火柴厂想方设法增加工厂女工福利，拟将每两人月发一块肥皂提升为每月发一块；或是某机器厂将专门在厂里添福利锅炉，在厂内设澡堂，工厂工人每人每半月可凭票洗澡一次之类的稿子。当然这里所写的厂子都是在《上海工人报》上做了广告的厂子。

她现在听老周的建议也开始常写这样的稿子。这类的稿子也好写，听厂里的人说说就可写，甚或杜撰也可以，反正是表扬稿，厂子只有高兴哪会管属实不属实。十几份报纸送到厂里，不管厂里的干部看不看，反正下面的工人是看不到的。

老周兴冲冲地进来了，对织云道：“走，小刘，和我去烟厂一趟！”

主编正看报纸。他看《大公报》、《申报》，从来不看《上海工人报》。

主编放下了报纸，怪异地一笑，对老周说：“老周，烟厂你去就行了，小刘正好好写稿子，你叫她做什么？”

老周说：“你不知道，烟厂现在招了一批女工，同男工做得活儿一样、时长也一样，薪水才只抵男工的一半，住得地方也差，小刘对女工这边现在也比较有经验一些，让她去了好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到时写份稿子搞它一家伙！”

主编摘下眼镜、奇怪地说：“烟厂不是登着广告吗——”

他用手往上一指：“写这样的东西不是惹处长发脾气吗？”

老周一笑：“好我的丁大编，你可把处长的心思还没摸透！这烟厂是最赚钱的厂子，别的东西有钱了买、没钱了我就不买了，只有这香烟，有钱要抽、没钱有瘾也没法子啊！烟厂和别的厂广告一个价，处长心里早有意见了——”

老周冲主编挤了一下眼：“待小刘写篇稿子好好揭揭他，到时还怕烟厂不加广告费？我和小刘得了润笔补贴，处长也要表扬你，还能少了你丁大编的好处？！”

主编一听，笑着用手指点着老周说：“你这个老周啊，脑子活又会拍处长马屁，是个人才！”

老周得意地笑着说：“这个还用你说，说实话我要想坐你主编的位子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这个务实，在外面跑跑，多弄点儿油水是最实惠的！”

主编叫起来：“哈！这才叫贼不打三年自招，你在外面肯定得了不少厂子给得好处，不说了，请客补上！”

几个同事也叫起来，要老周请客补上。有个女同事还一挤眼、语带双关地说，更何况现在还有新喜呢，不补太说不过去了！

老周拱手求饶：“你们这些人啊，我拿个干黄麦草杆杆都非要说上面是抹了黄油了！好好！改天请，地点你们定！”

他又忙招呼织云道：“小刘赶紧走，再不走这伙人不定打了秋风又打春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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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里弄到了街上，老周才对织云说：“下午不是去烟厂，是要给你做头发!”

织云吃了一惊，站住了、下意识地将发辫抓在了手里：“做什么头发？我不做！”

是啊，这发辫留了好多年了，再说这样的发型织云也喜欢。清爽、好打理，每天只将头一梳，结好辫子就行了。

“听我的，”老周说：“这辫子．．．．．．有点儿土，换一个发型不更好吗？又不要钱的！”

“我不！”织云坚决不同意。

这是私人的事情，又不是工作上的事情，你老周不能作主。

老周左右看看，街上行人过来过去的。

老周招招手：“你凑近点儿！”

街上人来人往地，织云脸红了。这老周，有什么话这么神秘？！

见织云不凑过来，老头走近一步、将手搭在织云耳边：“那如果做头发是为了帮助共产dang呢？”

老周说完，织云马上红着脸闪开了，但老周的那句话却在心里听得切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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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和织云从静安区坐电车到了法租界贝当区，来到一家名叫“美黛”的理发店前，店门旁墙上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男士勿进。

老周将店门轻轻推了两下，能听见里面的小铃发出悦耳的声音。片刻里面走出一个人，织云一看忍不住轻叫出了声，小秦！

小秦推开门。老周对小秦说：“人我给你带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给织云打声招呼就走了。

“怎么不认识了？”小秦笑着招呼道：“快进来吧！”

织云心里藏着疑惑走进了理发店。

“小秦，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小秦，”小秦笑道：“我比你大六七岁，你应该叫我秦大哥！”

织云承认小秦说得话有道理。

小秦随即又压低声音说：“今天下午你就在我这儿做头发，如果有男的闯进来，你就大声喊‘这里是女人做头发的地方，你们男人怎么进来了!’听明白了没有？”

织云点点头，依然有些迷惑：“听明白了，秦哥。”

“一定在大声喊！”小秦嘱咐说。

织云点了点头。

小秦这才放轻松下来，笑着说：“看你想做什么样的发式？”

“我不想做！光说说话不行吗？”织云说。

“不行！”小秦笑着说：“到这里就要听我的话，老周没有告诉你吗？”

老周路上是说过去了以后一切都要听理发店人的话，但她没想到这人会是小秦。

“我来给你做决定吧，”小秦打量着刘织云，也在心里赞叹着，没想到这个在工厂里灰头土脸穿着破旧的女孩子竟然这么美：“你的辫子散开来应该挺长，这样吧，我给你往短剪一些，过肩，然后下面稍微烫一下，配你的脸型个子就会很——”

这时听到铃铛悦耳地响了一声，织云回过头去，却没见有人进理发店。

小秦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他匆匆地从店内门到后面去了。

织云好奇，走到店内门那儿。

店内门两扇厚木门中间有条缝，她一张望，原来这幢房子还有一个后门，是个小铁门，见有六个男子从后门进来。小秦用手往楼上指指，那六人便自行上楼去了，小秦过去关了小铁门，然后向前面走来。

织云忙离开了二门，回到她刚才站的地方。

小秦回来了。

他笑着说：“我刚才说得你觉得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织云嘴有些微嘟：“都说了到了这里就要听你的话，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