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快醒醒,醒醒......”
风千叶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的手臂,他竭尽全力的克服疲倦,睁开双眼。
床边是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软糯糯的声音如阳光般温暖,“大懒虫爸爸,快起床啦,我快迟到了。”
风千叶头疼欲裂,看着千灵楞楞出神,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带着木兰花树的清新味道洒在卧室里。
他觉得哪里不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千灵见风千叶出神的模样,立时急了,用力想要把这个懒惰的父亲从床上拉起来,“爸爸,我今天第一天上小学,都快迟到啦,你还不起来。”
风千叶恍然,这个喜欢赖床的丫头这么早就开始闹腾,原来是出于对小学的好奇,他努力想要起身,却发现另一只手臂也被人死死拽着,苦笑着对千灵说道:“去掀你妈妈的被子。”
千灵笑吟吟的跑到床的另一边,大声喊道:“懒虫妈妈,别拽着我爸爸啦,他得送我去上学啦!”
说着就动手扯千羽的被子。
千羽嗯嗯哼哼了小会儿,气嘟嘟道:“坏蛋丫头,小白眼狼,快说,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怎么只疼你爸不疼你妈?”
千灵笑呵呵的说:“爸爸说我是从网上下载的,所以我那么聪明,你那么笨。”
千羽一听立刻弹坐起来,侧头怒视风千叶,轻轻拍了他一巴掌,佯怒道:“哥,你这么教闺女啊。”
风千叶笑了笑不接话,头疼也渐渐退却,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终于坐了起来。
千灵小跑着离开卧室,边走边说道:“我去拿书包了,你们快起床。”
这打打闹闹的起床闹剧,终于落幕。
“哥,我那件白色的裙子放哪儿了?”千羽我衣柜门口愁容满面。
“那边衣柜的第二格。”
“哥,我的手机呢?”
“床头柜上没有吗?”
“没有。”
“那你看一看床下边,可能你昨晚玩手机睡着了,掉在下面了。”风千叶对千灵的迷糊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
不,他叫朔风止水。
至少在这一刻,他的世界中没有撒旦,没有风千叶,他只是一个可爱女孩的父亲,一个善良女人的丈夫而已。
他拥有着美好的生活,学业有成,事业顺心,家庭和睦,令许多人羡慕。
打闹与笑语充斥在这座三层小楼中,这是对于他们而言,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个早晨,因为今天,是千灵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
风都九月清晨的渐渐凉爽起来,至少这个时间,阳光并不灼人,千灵坐在轿车后座摇下车窗,和微风开着玩笑。
千羽回过头瞪着她,正色说道:“手收回来,我说过这样很危险。”
千灵嘻嘻的直笑,“妈妈,你又带错耳环了。”
千羽一愣,忙从包里拿出镜子,发现果然带错了耳环,气嘟嘟的说道:“你个坏丫头,不早点给我说。”
风千叶也偷偷看了一眼气急的千羽,微微一笑。
千羽爱忘东忘西,爱迷路,爱哭爱闹,爱一样耳环带一个......比起千灵,她更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千灵幸灾乐祸的说道:“妈妈啊,我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优秀了。”
千羽一边摘耳环一边问道:“为什么?”
千灵煞有其事的说道:“因为他要照顾你啊,你什么都不会,他如果也不会,那咱们一家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风千叶听了呛得一声咳嗽,“这不是我教的。”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也是最平淡的东西。
它令温暖转瞬即逝,它令痛苦无限蔓延,它从不快一分,也从不慢一分,催花开,迫雪落,陌生而又熟悉。
风千叶静静的站在教室外,透过窗户偷偷看着里面的千灵。
“哥,咱闺女那么聪明,别担心她。”千羽伴他身旁,微笑着说。
风千叶笑了笑,是啊,千灵那么聪明,他有什么好担心?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忘了什么,因为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焦虑感觉,不知从何而来。
他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焦虑赶出去,握着千羽的手,轻轻的说:“是啊,她那么聪明,五岁就可以看懂我的论文,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千羽在医学院工作,她在这里毕业,胆子不大的她,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这个熟悉的环境工作,生活不能给予她压力,她不必为未来去立下遥不可及的目标,她是幸福的,活得轻松写意。
风千叶同样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年纪轻轻的他,已经在物理学领域有了瞩目的成就,事业一帆风顺,家庭美满幸福,他不是一个不知足的人,今日所得,已经是上苍给予的最好的恩赐。
只是有些时候,他偶尔会想念,给予他生命的父亲母亲,你们过得好吗?
时间令他平淡的生活一刻不停的向前,一刻不停,一日不复,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千羽永远长不大,千灵永远那么懂事,一生如此,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爸爸,我考了两个一百分。”幸福,或许就是期中考试后的千灵,笑着跳着炫耀着自己的成绩。
“哥,爸爸明天回风都,我们带着坏丫头去机场接他。”幸福,或许就是一家人对团聚的向往,对长辈的孝顺。
“坏丫头,今天期末考试,你还不起来?我掀你被子啦!”幸福,或许就是再聪明的女儿,也会对学校产生抗拒厌倦,在冬日里无比留念属于她的一张小床。
也许,我的一生都会这样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年复一年的看着木兰花开,看着木兰花落,我却从不厌倦。
不久的将来,我会看着我的女儿长大,看着他出嫁,或许那个时候,我会比我妻子还要难过。
我会在我的领域有更大的成就,令我和家人的生活无忧无虑,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的妻子在今后的每一天,都如现在般天真烂漫。
平静生活中的某一天,风千叶坐在院子里,千羽千灵正在争执着一些小事,偶尔笑,偶尔闹,就像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风千叶轻轻低头,看着右手的银黑色指环,怔怔出神。
他一生最大的疑惑,全在这枚指环。
我和所有人一样,那么平凡,可我也和他们不一样,因为这枚指环,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希望,它的存在,不会打破我和家人的幸福生活。
岁月无痕,历了五个冬夏。
千灵长高了许多,和她妈妈一样的漂亮,比她妈妈更加聪明,五年级的她,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学习高等数学,试着听古典音乐,她是一家人的骄傲。
“哥,伦敦这个时候还很冷,我们的行李箱装不下更多的厚衣服了。”千羽在收拾行李,因为他们一家人明天就要去伦敦旅行。
风千叶一边修改电脑中的论文,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把裙子都拿出来,那边穿不了的,太冷。”
千羽一脸不舍,万般无奈,看着半箱子漂亮裙子,做着艰难的决定。
千念祖已经在伦敦等着他们,这位学贯古今名满天下的学者,在这里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为了伦敦著名拍卖会上出现的,那一把昙月古琴。
“那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我必须把它带回它的故里。”千念祖近年为文物归国运动,奔波劳碌,亦乐此不疲。
而这架昙月古琴,铸于西汉,一共两架,是保存至今最完好的两架古筝,凝聚着先人在乐器和工艺方面的无上智慧,具有不可言喻的重要价值,其中一架在国内收藏,而这一架,因为种种原因,辗转成为英国拍卖会上的压轴竟品。
风千叶看着会场中心的那一架梧桐木古筝,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心莫名其妙的剧烈跳动,思维开始混乱,以至于会场中的所有声音,他都听不见了。
唯独可以听见的,是那一声若有若无的缥缈琴音。
“老师,你听见琴声了吗?”他呼吸越来越急,想要从老师身上得到回复。
可是,千念祖似乎听不见他说话。
他呼吸越来越沉重,视线也逐渐模糊,以至于他隐隐约约看见,那架古筝旁,仿佛站着一个人。
“嘭!”
这是枪声。
风千叶一颗心猛地一颤,眼前景物突变,他立时回过神来,右手指环忽地亮起。
而他眼前五厘米不到的距离中,是一颗灼热的子弹。
江世荣那张愤怒而诧异的脸,逐渐清晰。
下一刻,他们同时转头,看向那架昙月古琴。
“这是没可能的......”江世荣一脸惊惧,他看见了他怎也无法相信的东西。
风千叶楞楞的看着琴台旁静静伫立的女人,而那个女孩,也正在看着他,轻启朱唇,似乎在对他说话。
可是无论是风千叶还是江世荣,都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
“是...你...救了...我?”
墙壁上的挂钟仅仅转了不到一分钟。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惊讶,以至于风千叶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不到一分钟时间,对他而言,是满满当当的五年光阴,亦是最真真切切的温暖回忆。
他终于知道那片黑暗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令梦境如真,一瞬万年,它令人沉醉,不想清醒,它令时光停滞,看不清眼前。
可将他拉出黑暗的,却是更加匪夷所思的人,一个鬼魂。
江世荣满脸恐惧,身体都在微微颤抖,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就那么站在他的眼前,还将必死的撒旦,拉出了梦境的囚笼,他颤巍巍的指着雪映衣,惊恐无比道:“你究竟是什么?”
风千叶手一握,子弹落地,怀着复杂的情愫问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不信鬼神一说,可眼前真真切切站着的美丽女人,早已死了。
她似乎说了什么,可风千叶和江世荣都听不见。
诡异的气氛掩盖了厅中明亮的灯光,江世荣只觉得后背都发冷,他看了看风千叶,又看了看雪映衣,缓缓举枪,却是对着自己的头,苦笑着,嘲讽着说道:“撒旦先生啊,你让我们都认为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让我们知道,那些神魔般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于神魔,可你看一看,是什么救了你?”
他一手举枪,一手指着雪映衣,声音沙哑如嘶吼,“黑暗化作的梦境,令野心和欲望化作焚心之火,而野心勃勃的你,该在那里死去啊,一生皆恶的你,不该得到神魔们的怜悯......”
“你策划着比我们可怕百倍的阴谋,你不该享受这样的因果,死去的人,仍要化作鬼魂来救你。”江世荣情绪激动,他在问着天与地,也在问着风千叶和他自己,“你何德何能?善恶报应,好不公平。”
他笑得悲愤,笑得凄楚,缓缓闭上双眼,“我杀不了你了,一辈子都不能了。”
风千叶大惊失色,江世荣应该已是希望燃尽,复仇已不可为,他尽想亲手结束自己没有希望的人生!
风千叶抬起手,想要阻止,可又突然顿住。
如果有人杀了千灵,他一生都不可能复仇,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终又将手放下,侧过了头不去看。
枪声并没有响起,风千叶睁眼看去,只见那里站着的,已经不止是江世荣。
一只由火焰渐渐凝聚的手臂,死死的抓住江世荣手中的枪,火焰不止,又渐渐凝结成一个黑衣人。
他见过的,三天前的夜里,这个人想要他的命。
“老板,别死,因为那样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低哑的声音中充斥着悲伤与忧虑,还有浓重的恳求味道。
风千叶深深呼吸,转头看向雪映衣,不再去看江世荣和那个黑衣人,声音冷漠的说道:“如果要杀我,请动手,如果要死,请尽快。”
黑衣人不等江世荣作任何反应,直接敲晕了他,冷冷看着风千叶,阴测测的说道:“没完!”
说罢便扶着江世荣走出厅内。
在他们离开后,风千叶缓缓走向琴台,他真的走得很慢,似乎很害怕吓到站在那里的人,或者说鬼魂。
“你那么放不下我么?就算死了,也要来救我?”
那片黑暗,给他带来的是无限的温暖,可就是那份温暖,令他永远也走不出来。
那是最真实的梦境,那个梦境,永远不会结束,因为他自己都不想醒来。
此时他回想起来,如果他拥有的是撒旦的记忆,那又会是怎样的梦境?
江世荣说,黑暗令令欲望和野心化作焚心之火,如果他拥有的是撒旦的记忆,那等待着他的,怎也不会是温暖。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庆幸自己拥有着朔风止水的记忆,这个追求平凡生活的人,知足常乐,野心不足,令黑暗开出温暖的花朵。
“我们是怎样的关系?你能告诉我么?我究竟编造了一个怎样的谎言,竟令你死了都不能安息。”
雪映衣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风千叶,动也不动。
那是多么令人迷醉的笑容和眼神,如木兰花般纯洁美丽。
风千叶对这样的笑容,无比熟悉,梦中的千羽千灵,给予他的,何尝不是这样的关切与温暖?
他的心莫名刺疼,“我从没有觉得以前的我是个好人,可也从来没有觉得他那么坏,坏到你生的时候骗你,死亦不能安息。”
雪映衣张了张嘴,却依旧没有声音。
风千叶一双眼死死看着她的嘴型,也跟随着她的嘴型试着说话,试了好几次,都是语不成句,他不愿放弃,绞尽脑汁的模仿着,终于,模仿出了他觉得最像的一句。
“我等你,因为爱你。”
风千叶身子一软,直觉得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谎言编造的爱情啊,终于感动了编造谎言的人,虽然已是一个是生,一个是死。
风千叶觉得,这一夜,他经历了所有的美好,也经历了所有的绝望与悲伤,来自梦中,来自这个死去的雪映衣。
“以前的我一定有一颗石头做的心,才能对你这样的一个女孩不动情,我一定是个王八蛋,竟连你这样的女孩都忍心欺骗......”
他一定不爱雪映衣,因为忆兰心才是她所谓的未婚妻。
他曾畏惧着这一段谎言,因为他不敢面对忆兰心,可这一刻,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了解这一段谎言,想要了解自己造下的孽。
“你能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帮到你?你又是怎么用这样的形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突然有些不敢确定,曾经他坚信着的科学,是否真是真理。
雪映衣依旧轻轻张嘴。
却是说着同样的话。
“我等你,因为爱你。”
有泪滑落,烫得灼心。
风千叶一颗心都在抖,那些戏剧中层出不穷感人至深的生死爱情,从未骗过他一滴眼泪,成为撒旦后的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叫做爱情的东西落泪。
可眼前这个虚无而又真实的人,正给他述说着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刻入他的骨,融入他的心,令他伤心,令他失魂。
今夜的种种,给予他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去表达。
“先生,吴局长来了。”
叶云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唤回了他的神,他想要再对雪映衣说些什么,可抬头一看,那里古琴仍在,佳人不复。
就如那黑暗编造的梦境一般,真实而又虚幻,恍若不曾存在一般。
“神话故事说,人死后执念化作鬼魂,伴所念左右,你是否真如那样,伴在我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