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辉与叶云帆进来时,风千叶瘫坐在地,呆愣愣得靠着琴台,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
那个永远神秘莫测,高高在上的风先生,此时被无法描述的悲伤笼罩。
“先生?”叶云帆快步走到风千叶面前,蹲下身子,声音中满怀担忧。
吴景辉扫视着厅内事物,目光落在地上的那颗弹头上,努力想要在心中描绘出先前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薇薇安很担心自己的朋友,她拜托吴景辉来听风阁,无论这里将要发生什么,警察局长在,总会令策划的人们忌惮。
吴景辉感受着弹头的温度,猜测着这颗弹头由谁的枪射出,又指向谁的头,“风先生这顿饭,吃的一定不怎么开心。”
他声音中有些微怒,因为在他可以预见的情形中,风千叶与他的客人,怎也算不上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风千叶渐渐收起悲伤,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悲伤,扶着琴台站起来,低笑了两声,“我好像没有请您,吴警官。”
吴景辉一笑,“宴会中总是不缺不请自来的人,永远不缺,如果听风阁外面的人都是来吃饭的,听风阁好像没那么多席位。”
风千叶看向叶云帆。
叶云帆解释道:“三胜集团的人,把听风阁围住了,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江世荣下定决心与风千叶撕破脸皮,已经到了毫不保留的局面。
风千叶看了看吴景辉,他仍不知这位警官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对叶云帆道:“吴警官一定还没吃晚饭,你好好准备。”
他取下大衣,“请恕我不能作陪。”
吴景辉摆了摆手,“您请便,我不挑食,别让我买单就行。”
他把买单这个词说的很重。
风千叶没有心思去猜测吴景辉话中明里暗里的意思,向叶云帆道:“车钥匙给我,你留下来陪吴警官。”
听风阁到医院的路,在夜里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就可以到。
风千叶一定很有飙车的天赋,他只需要三十分钟,至于闯了几个红灯,挨了多少人骂,他没心情去记。
乔治的电话无法接通,这预示着什么,他不敢去想。
雪映衣虚幻的笑容,犹在眼前。
他怎也不敢想,如果再加上一个忆兰心,他一颗心还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份愧疚。
“我过来看看而已,千羽有些不舒服,在不远的病房打点滴。”
当风千叶跑到忆兰心的病房时,首先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沐兰笙正站在忆兰心的病床前,头也不回的说着。
“你那位警察朋友受了点伤,我让他去处理了,你知道的,烧伤必须好好处理。”
那个黑衣人来过,为了杀忆兰心而来,乔治还为此受伤。
风千叶走到病床前,见忆兰心安睡,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你在帮我?”
他可以预见,沐兰笙一定有着比那个黑衣人还要强大的力量,如果不是他,今夜这里可能活不了一个人。
沐兰笙淡淡说道:“我在帮我自己,你欠的债,布的局,都有我的份。”
风千叶没法从沐兰笙的语气中分辨出任何情愫,他一直觉得这个人非常不简单,这令他不安,因为沐兰笙的身边,是千羽和千灵。
沐兰笙静静地看着在睡梦中仍然皱眉的忆兰心,轻轻说道:“三年前你不该将她从我的手中救下来的,那样你至少不会有今日的顾虑。”
风千叶强压着心中的种种疑惑,仍装出一副风轻云淡高深莫测的模样,淡淡说道:“有些事情,注定的。”
沐兰笙轻轻一叹,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是啊,注定的!就像我怎么也没有想过,会这么晚还在医院守着千羽一样,多么卑微可笑的举动,我没有笑你,你也别笑话我。”
风千叶不自觉的握紧双手,“你在做傻事,她是朔风止水的妻子。”
沐兰笙耸了耸肩,摇头无奈说道:“谁说不是呢?你和我一起把她的丈夫送到了死神的领域,她怎么也不可能原谅我们的。”
风千叶真的很看不明白沐兰笙是个怎样的人,因为沐兰笙的声音中,对千羽的看重和对事实的无奈,是毫不掩饰的,如果这是事实,那等于又是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他冷冷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别告诉我,你爱上了她。”
沐兰笙毫不意外,也毫不掩饰,说道:“伙计,你知道我的,我不算个好东西,情啊爱啊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我曾同你一样,当作笑话看待......”
他顿了顿,眼神朦胧起来,似在回忆,“传说,木兰花象征着高尚的灵魂,那么千羽应该就是木兰花一样的女人,如木兰花一般高尚且坚强,是她让我觉得,情这个字眼,究竟象征着什么。”
风千叶很赞成沐兰笙的描述,可也令他更加担忧,就像沐兰笙自己说的,并不是一个好东西,他可以预见,如果说江世荣一流,是曾经依附在他羽翼下的势力,那沐兰笙,似乎就是曾经同他一起创建这个势力的同谋,撒旦的同谋,一定是同他一样可怕的恶魔。
沐兰笙似乎并未觉察今日的撒旦,已不复当初,他继续说道:“我曾见过她的悲伤,那个在自己父亲和丈夫墓前哭了一天一夜的女人,多么令人同情,我也见过她的坚强,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压下心中的悲伤,成为风都最令人瞩目的女企业家,我从没觉得我对不起任何人,唯有对她,我不知怎么去弥补。”
风千叶沉着嗓子问道:“所以你一直在帮她?”
沐兰笙点头,“欠下的总得还,他们一家是最无辜的牺牲者,三年前你一去不返了无踪迹,你没见过她是怎么扛过地裂天崩般的变故,我见了,让我觉得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这是说得通的,风千叶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因果报应,千羽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她不该历尽苦恼悲情,她的耀眼人性,令沐兰笙这样的人都为之感动。
千羽这三年过得很好,事业有成,声名远播,在这样辉煌成就的背后,沐兰笙一定做了许多助力。
“她应该恨我们的。”风千叶这句话满是自嘲与无奈,因为他是撒旦,如果不是他的计划,朔风止水一家,一定如梦境中一样幸福美满。
沐兰笙侧过头看着风千叶,皱起眉头,声音中有些疑惑意味,“撒旦先生啊,这真不像你说的话。”
风千叶一颗心提起,心中瞬间掠过一百种念头,他已说得很少,仍不免露出破绽么?
情急之下,他目光落在忆兰心的身上,瞬间又移开,露出一副不想解释的表情。
沐兰笙见此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一个人在阴谋的戏剧中呆得太久,真的会分不清幻与真,算计了整个世界的你,结果把自己也算计进入了么?”
沐兰笙一定觉得,撒旦在自己编造的谎言中迷失了自己,就像江世荣所认为的,不应该具备感情的撒旦,对雪映衣却格外不同,所以他要杀了忆兰心,令撒旦也尝一尝那种失去心中所重的人,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风千叶尽心尽力的表演着一个淡漠如面瘫般的撒旦,虽然那一副冷漠表情之后隐藏着的,是汹涌澎湃的万般思绪,他仍淡漠说道:“答非所问。”
沐兰笙回到话题中,说道:“我给你说过的,千羽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不忍心恨一个满心忏悔毫不知情的出资人,我挺会演戏的,你应该知道,一个为了弥补自己错误的人,演起来并不难。”
是啊,千羽是个心软的人,心软到恨都恨不彻底。
沐兰笙脸色渐变,变得凝重而坚定,“我不知道她把我当成谁,也不需要她原谅我......”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她让我知道,做了亏心事,这里会不安,所以我对着这里起誓,只要我活着,就没人能伤害她一分一毫。”
他目光忽冷,如有实质般盯着风千叶,斩钉截铁的继续说道:“你也不能!”
他说的那么坚定不移,情真意切,这个人,这一刻,已呼风唤雨的身份,说着不求回报的誓言。
这个誓言听起来那么真实,令风千叶都觉得那是肺腑之言。
这是多么戏剧化的事情,如梦幻般不真实,风千叶道:“随你。”
他没法说太多,因为他直至此时,仍不敢确定他与沐兰笙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曾经的合作伙伴么?似乎是那样,可这并不足够令他放下心中的戒备,这座城市,似乎不可能有他可以信任的人,因为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注定了一切都是利用与欺骗。
沐兰笙眼睛不眨的看着风千叶,说道:,“你不该回来的,这座城市已经面目全非,我们害的。”
他闭上眼睛叹息,“你利用了我一次,我不计较,曾经的伙伴啊,无论你有什么目的,别再牵涉到我与身边的人。”
“你就是风千叶吗?”千灵的声音,稚嫩中透着些不属于她的深沉,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病房的门口,双手拿着一部手机,好奇的看着风千叶。
风千叶不敢回头去看她,用力闭上双眼,他害怕他一回头,便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千灵偏着头看着那个不愿理她的人,“你不回头看看我么?我叫朔风千灵,那个葬身大西洋海底的朔风止水的女儿。”
沐兰笙深深看了一眼风千叶,转身走到千灵身边,弯腰拍了拍她肩膀,柔声说道:“你妈妈不准你查这些的,你是个孩子,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你就不应该令你妈妈生气,让她担心。”
千灵太过于聪明,以至于小小的她,已经有能力自己弄清楚很多事情。
千灵忍着眼眶中的泪水,盯着风千叶的背影,用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仇恨情愫说道:“神话一样的撒旦,是个胆小鬼么?”
沐兰笙想要将千灵带走,显得非常迫切,“你妈妈应该在等着你,走吧。”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沐兰笙带着千灵离开后,风千叶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笑得令人心碎。
忆兰心没法回答他的问题,他自己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似乎是因为他的归来,打破了风都的平静,令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人们躁动不安。
如果沐兰笙说的是真的,那千羽和千灵的安全根本用不着他忧心。
渐渐清晰的过往,带给他的,并不是柳暗花明的开朗,而是绞心的愧疚与自卑。
凯莎的电话将他拉出自责的囚笼。
“先生,关于沐兰笙,调查有结果了。”
风千叶回过神,急切的问道:“查到什么?”
凯莎在电话中说道:“如果方便,请您打开电脑,资料已经上传到潘多拉的数据库中。”
他必须了解沐兰笙,因为这个人不仅关系到千羽和千灵的安全,还在他策划的阴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先生,您的声音听起来令我不安,发生了什么吗?”凯莎听出风千叶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风千叶想了想回答道:“没什么,如果顺利,很快就能结束了。”
凯莎的调查结果非常详尽,是关于沐氏财团的。
沐氏财团是亚洲资本界中庞然大物般的存在,控股全世界十多家上市公司,投资领域横跨大半个实业圈,地产,冶炼,制造,医药......它都有涉及,它就如一个商业帝国般,存在了一个世纪,可以预见的资本,不下一千亿美元。
电脑中的潘多拉惊讶的说道:“先生,这个家族财团,在这片土地上,就像上帝之火一样庞大。”
风千叶心中暗暗计较,他找沐兰笙合作,确实是个明智之举,这个人就像风都的撒旦。
潘多拉为风千叶呈现着一页又一页的资料,说着自己的运算结果,“先生,我也许知道你在找什么了”
从过往的经历来看,风千叶觉得潘多拉对数据的分析能力,非常出众,“告诉我。”
潘多拉露出喜悦表情,它似乎非常自豪,“我对此了沐氏财团所有的资料,发现现在的沐氏财团比起以前最辉煌的时候,逊色了许多,沐氏财团在三年前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就是,当时正值权力顶峰的董事长沐天隽退位,他的儿子,沐兰笙成了沐氏财团的新主人。”
风千叶知道这一段故事,这在他的了解中是很平淡的退位与继承,但潘多拉既然提及,那就证明这段故事中,一定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平淡。
潘多拉调出一张沐天隽的照片,那是一个拥有逼人气势的老人,虽然风千叶看到的只是一张照片,但他仍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位老人磅礴的气势,他轻轻皱眉说道:“是我的错觉么?仅仅一张照片,我就能感觉到他庞大的野心。”
潘多拉不断罗列出新的资料,这些都是沐氏财团近二十年来的扩张情况,不算绝密,但有一部分也并不是可以轻易查到的,“先生,您的眼光非常锐利,沐天隽的确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资本家,他执掌沐氏财团三十年,令沐氏财团的资本扩大了近百倍,比起薇薇安的旋木基金,更加庞大。”
旋木基金有多庞大?
它名列华尔街前十,控股国内外数百家子公司,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旋木基金愿意,他可以令一个国家的货币市场崩盘,就像当年横扫世界的量子基金一样。
而沐天隽手中的沐氏财团,比旋木基金更加庞大。
风千叶几乎不用去仔细对此,就能肯定如今的沐氏财团,虽然仍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却早已不复当初辉煌。
潘多拉一边检索着数据,一边向风千叶解释,“凯莎小姐的调查结果显示,沐天隽在三年前突然失踪,先生,你猜凯莎小姐在哪里找到了他?”
风千叶没心思同潘多拉玩你猜我猜的小孩游戏,严肃的说道:“说正事!”
潘多拉吃瘪,忙罗列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说道:“这是南亚一个高度封闭的国家的重犯监狱,通过各种渠道,凯莎小姐在这座监狱的档案中找到了沐天隽。”
风千叶一惊,他与沐兰笙之间的谋划,渐渐露出轮廓。
潘多拉继续说道:“这个国家不属于国际刑警成员国,也不是联合国成员国,他的法律与国际大相庭径,信息相对封闭,沐天隽在这个国家的监狱里,一般人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风千叶抱着笔记本,不自觉的抬头看向病床上的忆兰心,他终于知道,他编造的一个又一个谎言,是为了什么。
“三年前的我,帮沐兰笙从他野心勃勃的父亲手中,抢到了沐氏财团掌权者的地位,还将沐天隽关进了南亚的重犯监狱,是这个意思么?”
电脑屏幕上潘多拉一脸纠结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爱,它犹犹豫豫,就像一个不知该不该说话的小孩子,她纠结许久后才低声说道:“这些资料表明,您的推测,应该就是事实。”
是啊,一定错不了的。
风千叶回想起沐兰笙的话与行,从这样的角度去看,是多么的合情合理。
他不禁有些佩服自己,他的手段是多么的高明与可怕,竟将一个站在云端的人拉进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