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两人的感情还一度很要好，因为他俩有着共同的爱好：混社会。

对于我自己出身的这个家庭，我表示哔了狗了。

奇怪的事情，是在我妈怀了我之后发生的。

自从我妈怀了我之后，我爸发现，我妈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她经常表现得有些神经质，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就火冒三丈。

她还变得很紧张，晚上回到家之后，就赶紧放下窗帘，不让外面的人看见家里。平时走在路上，她会突然回头，看一下身后。

我爸说，那种感觉好像是有人在跟踪她一样。

不过我爸认为，这完全是杞人忧天，完全是扯淡。他和我妈都是普通的平头小百姓，哪会有人神经病，平白无故地跟踪他们呢？

甚至，我爸一度认为我妈患上了妄想症。

因为我妈经常无怨无故地自言自语。我爸有时候躲起来观察我妈，她经常自己坐在屋子里，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再不然，就是趴在桌子上写日记。我妈有一个日记本，她每天都在那上面写日记，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本子，但我妈还是不停地写。

当然，谁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我爸更不可能知道，因为我妈写完之后，就紧紧地锁了起来，没人能看到。

这情况有些令人担心，但是，我爸是一个粗线条的人，他认为一切还都OK。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后来，我妈经常外出，而且是一个人外出。那时候她已经怀孕好几个月，肚子都很大了，但是我爸要跟她一起出去的时候她总是拒绝。

开始的时候我爸也没放在心上，但是这种情况却一天天多了起来。

我爸就多了个心眼。

有一次，那是一个周末，我爸发现我妈神情有些紧张，坐立不安，有时候发一会儿呆，有时候往窗外看一会儿。

我爸决定欲擒故纵。

他对我妈说，今天刚子和二柱他们喊着打麻将，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锅里有剩饭，你自己热了吃吧。

我妈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我爸走出门去，骑上自行车走了——那个年代出门都是自行车。

然后我爸把自行车藏到一个地方，人也在小区门口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我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走出了小区。

我爸不露声色地在后面盯着，不远不近。对那时候的混混来说，盯个梢，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妈坐上了公交车，坐了两站就下来，又坐上了另一路方向完全相反的公交车，又坐了几站，又下来，又换车。

我爸一直悄悄地跟在后面。

在换了好几路公交之后，我妈终于在青山公园下了车。在她走进公园之前，还特意回过头，四处看了看。

要不是我爸盯梢的功夫好，估计早就败露了。

我妈一个人走进公园，她不去游乐场不去荷花池，而是一个人往树木茂密的地方走去。

走在后面的我爸，心里越来越打鼓：看我妈这个样子，绝对是来约会的节奏啊！这事儿一旦要是成了真的，我爸非气疯不可。

我妈走了一会儿，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下站住了，树荫把我妈娇小的身体完全笼罩了起来。

我爸远远地躲着，保证绝对不会被我妈发现。

又过了一会儿，我妈开始自言自语了。

说到这里，我爸的回忆似乎是中断了一下。这时候，都已经中午一点半了，午饭的时间过了，我俩吃饭的那家小饭馆里，就剩我和我爸两个人了。

我爸的记忆似乎有点被阻碍了，他伸出手，挠了挠头，看样子是在使劲地回忆着什么。

“喝杯酒，不着急。”我又给我爸倒了一杯酒。

我爸拿过去，一仰头一口气喝完，他的脑子好像一部生锈了的机器，而酒，就是润滑油一样。

一杯酒下肚之后，我爸的记忆似乎恢复了。

“那时候，”他说：“我生怕你妈发现我，我就站得远远的，我也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然后，你妈就开始自言自语，我离得太远，听不见你妈在说什么，但是，你妈的样子很激动，说话的声音也很大，不像平时在家里那样，不急不躁的。”

“我拼命地伸着耳朵，好像听见了一点什么。你妈说，你们滚，都给我滚远点！”

“刚听到这句话，还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我被你妈发现了呢。”

“后来我才知道，你妈没有发现我，她还是很激动地在说着话，看那个样子，她不是在自言自语，她面前好像有一个人，而她在跟那个人说话一样。”

“什么！”我几乎喊起来：“你是说，我妈当时是在跟别人说话吗？”

“不，当时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爸说：“但是她说话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她对面有一个人一样。”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在想，我妈可能当时真的在跟一个人说话，只不过那个人我爸看不见而已。

“怎么了？”我爸看见我陷入深思，问了一句。

“没怎么……，”我反应过来：“你接着说，然后呢？”

“然后你妈就一直在说着话，说着说着，她还把手举起来，比划着什么。好像是在打人的样子。”

说到这里，我爸也停顿了一下。

我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呢？”我问到。

“后来，你妈的声音慢慢小了，手也放下来了，她哭了。”

“哭了？”我说。

“嗯，哭了。我是很少见你妈哭的，”我爸说：“你也知道你妈那个脾气，一句话说不好就拿台球砸人家，从结婚以后，我还真没见她哭过。可是那次，她是真的哭了，哭着哭着，好像站不住了一样，慢慢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没过去吗？”我问。

“一开始我是打算过去的，”我爸说：“但是，我看她只是坐下了，没有什么事儿，我就没过去，要是让你妈发现我跟踪她，那事儿就大了。”

“我去……”我也喝了一杯酒。

“你妈坐了一会儿之后，情绪平复了一些，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自己慢慢走了。我怕她出什么事儿，还是一直悄悄地在后面跟着，你妈出了公园之后，打了一个出租车，直接回了家。”

“那天，我是扯谎说要出来打麻将的，看着你妈回了家，我只能等到晚上再回去。等我晚上回去的时候，你妈已经睡着了。”

“从那天起，你妈的情绪倒是稳定了一些，不会动不动发火，警惕性也降低了不少，平时走在路上，也再不会忽然就回头看了。只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通常要醒好几次，有时候还说梦话。”

“我妈都说什么了？”

“说得很多，我也记不太清。我记得有一次说得是，不要，不要碰他！”我爸回忆着。

“不要碰他？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你妈就说，不要碰他，你们有事儿冲我来。”

“那之后呢？”

“那之后一切都好。我仔细观察了你妈，从那天起她就不再一个人出去了，有时候上个街什么的还喊上我。对了，”我爸忽然想起什么：“之后她就是一直在写日记，没白天没黑夜地写。有时候我晚上睡了一觉起来看，她还是在哪儿写。”

“她就是写日记吗？”我问：“不干别的什么？”

“嗯，就是写日记。厚厚的一本子写完了还不够，又换了一个本子，接着写。”

“你知道她写的什么吗？”

“我……其实那是你妈个人的隐私，我咋能知道呢。”

“别胡扯了行不，”我说：“你肯定会想办法去看的。”

“我也不是故意去看的，”我爸说：“但是俊才，就你妈当时那个状态，我也不放心啊，你说对吧？”

“没错。”我说，我爸说得对，当时就凭我妈那个样子，换了我我也得去偷看她的日记：“后来，你就想办法偷看了？”

“嗯，你别说得那么难听，这是关心，不是偷看！”我爸还在嘴硬。

“你看到什么了？”我只关心这个。

“有一次就趁你妈回你姥姥家了，不在，我想办法弄开了她抽屉，拿出那本日记。我不看还好，一看，更是吓了一跳。”

“怎么，你看见什么了？”我着急地问。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我爸说的时候，表情也开始紧张起来，好像回到那天第一次打开我妈日记本时候的表情一样：“那个本子上是空的！啥都没有！”

“空的？”我也惊诧了：“一个字都没有？”

“嗯！一个字都没有！一个本子上都是空的！”我爸瞪着眼睛说。

“我的天！”

“是啊，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你说，你妈妈成天趴在那写，写了那么些日子，写完了一本换一本写，写到最后，一个字都没有！你说，你妈当时是不是精神上有毛病啊？”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最起码，我认为，我妈的精神上不会有毛病。这个事儿我暂时不敢细想，我妈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之后呢？”我接着问。

“然后我就认定了，你妈是精神上有毛病，但是当时她怀着你，又是那个脾气，谁敢跟她说这个事儿呢。我计划等她生了你之后，找个好医院给她看看病，结果，她生下你之后，不长时间，就走了。”我爸说着，叹了口气。

我很少见我爸叹气。

那天，我爸一边回忆，一边喝，大中午的就喝多了，我把他扶回了家，放到床上，然后，出门去银行取了两万块钱，放在茶几上。

之后，我就走了。

从我家出来之后，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事情一件接一件地钻进我的脑海，赶都赶不走，我觉得我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我想让自己不去想，不要想，但是，做不到，我爸给我描述的一件又一件事情，电影一样地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来，闪过去。

我飞速冲进一家洗浴中心，往桑拿室里面一钻，四仰八叉地躺在凳子上。

灼热的空气，海浪一样地向我包围过来，雾化的水蒸气里，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耳边出现了轻微的轰鸣声。

我的脑筋转速渐渐慢了下来，终于，我可以冷静地思考一些问题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不是也能看见未亡人，和未亡人交流？

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具有那种和未亡人交流的能力？

不对，说错了，不是她和我一样，是我和她一样。

难道我的这种能力，是继承了我妈？

那天在公园，我爸看见的，好像是我妈在自言自语，但我知道，肯定不是，我妈精神没毛病。

如果我像网络小说一样，穿越回那天，我想，我一定能够看见那个和我妈说话的人。

潘云说过，不要被未亡人缠上，否则，会有很大的麻烦。

难道我妈就是被未亡人缠上了吗？

她离开我，离开我爸，到底是自己的选择，还是迫不得已？

她现在在哪里？

还有那天晚上，出现在我酒吧的那一家三口，他们是谁，他们从哪儿来的？

那一家三口人，简直就是我们家的三口人，我为什么能够看见小时候的自己？

还有，我的舅舅，我之前也问了我爸，我爸说，从没听说过我妈还有个弟弟。

那我的舅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给我留了五十万的遗产？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个又一个的点，他们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但是我不知道那个联系到底是什么。

现在，我必须找到一条线，把这些点都连在一起。

可是，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妈走了已经这么多年了，我都二十二岁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忽然，我一跃而起！

我并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妈的那本日记！

我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就慌慌张张地往身上胡乱套着衣服，冲出了洗浴中心。

我要去把我妈的那本日记找到，所有的秘密，说不定都在那本日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