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刚来，我还不了解你，我得找一个理由接近你，又不能让你有所警觉。”唐婧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又转过头去，对李立说。

“这点你应该清楚，我们是受了你母亲的委托。”他说。

“是我母亲委托你们来的？”

“说是委托也可以，说是命令也可以。”李立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还记得那天在你的酒吧，我对你说什么吗？我说，你一直到了二十二岁，才遇到第一个未亡人，那是因为，你母亲一直在很好地保护着你。”李立说。

“是的，我记得，”我说：“当时你说，如果不是我母亲的保护，我说不定活不到今天。”

“没错。其实，你能看见未亡人的这个能力，不是后天有的，”李立告诉我：“从你一出生，你就具有这个能力。而这个能力，是继承于你的母亲。”

“我母亲？”我说：“她也是天生能看见未亡人的人？”

“是的。”李立说：“这世界上，每天都在游荡着很多未亡人，只是正常人看不见，自然，这世界上也就有很多可以看见未亡人的人，你和你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对了，唐婧也是这样的人。”

我转过头去，看着唐婧：“你也是天生的？”

唐婧没说话，只是冲我点点头。

“那你第一次看见未亡人是什么时候？”我追问到。

“今天时间紧，我们先说正事，”唐婧说：“我的事儿，回头告诉你。”

“不好意思，你接着说吧。”我转头，对李立说。

“能看见未亡人，是一种难得的能力。”李立说：“你也跟不少未亡人打过交道，你也知道他们有着特殊的能力，如果他们想用这种特殊能力去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是不可阻挡的，对吧？”

我想起了潘云和小小。她们生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能力实现自己的心愿，但是变成了未亡人之后，她们可以轻易地完成普通人永远无法完成的事情。

比如，报复自己负心的前男友。

比如，成为国内前五直播平台的头牌主播。

别的不说，就这两件事儿，如果她们还没死，她们办得到吗？

“所以，有些可以看见未亡人、可以和未亡人交流的人，比如你母亲，”李立接着说：“就和未亡人做了交易。”

“交易？”

“是的。你之前接触的那几个未亡人，她们接触你，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好处，而有些人主动去接触未亡人，也是为了从未亡人身上得到好处。”

“可是你也知道，世界上并没有白吃的午餐。”李立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你从她们那里得到了多少好处，相对应的，你也得付出多少东西。”

“所以，据我所知，你母亲当年，和未亡人做了一些交易。你母亲得到了她想要的，但是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摆脱未亡人的控制。”

“未亡人到底控制了我妈的什么？”我急切地问。

“未亡人对人的控制，是很可怕的，”李立说：“他们就像魔鬼一样，你要跟魔鬼做交易，就得做好把灵魂交给魔鬼的准备。”

“我妈，她把灵魂交给魔鬼了吗？”我问。

“她誓死不从。”李立说到这儿的时候，语气里带了尊重：“她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在面对威胁的时候，表现得比很多男人都勇敢得多。”

他的语气，令我瞬间对我妈妈充满了骄傲。

“我妈她到底和未亡人做了些什么交易？”我问。

“具体的交易内容，等你将来见了你母亲，都会清楚的，”李立说：“我们今晚的重点不在这里。”

“好吧，请你继续。”我叹了口气，毕竟我还是没法知道事情的全部。

“跟未亡人做了交易的人，要终生为他们服务，”李立继续说下去：“不能有家庭，不能有孩子，终此一生，只能孤独到老。”

“不能有家庭……”我自言自语地说。

“是的，只能一个人过。但是，如你所知，你母亲嫁给了你父亲，这已经很令他们恼火了，”李立说：“因为，未亡人的存在，是相当私密的事情，一个人只要结了婚，就很难对枕边人保守秘密。”

“是的。”我说。

“但是，你母亲当时已经很厌倦他们了，你母亲一心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她一直在努力地摆脱他们。她坚持要跟你父亲结婚，据我所知，因为这个婚姻，你母亲付出了一些代价，你现在不用问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将来等见到了她本人，她会告诉你的。”

“结了婚之后，也算平安无事，可是，与未亡人交易的人，绝对不能生孩子。因为，你母亲天生具有能看见未亡人的能力，如果她生了孩子，那么孩子一定会继承她的这种能力，到时候，世界上就会多一个人能知道未亡人的存在，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危险的。”

“他们警告了你的母亲，可是你母亲却执意不肯，她已经决心要做一个正常人，就一定要生孩子。于是，世界上才有了你。”

“你母亲就是这样的性格，她认定的、要去做的事儿，谁也阻挡不了。”

“在你母亲不顾一切地怀上你之后，她就彻底激怒了未亡人，所以，据我所知，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母亲就一直未雨绸缪，她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持久的战争。她要把一切都仔仔细细地安排好。”

“你的出生，对未亡人来说，是一种威胁。所以，他们要除掉你。有时候，未亡人也会想除掉一个阳间的人。”

“所以，你从一出生开始，就处于危险之中。”

“你现在，明白一些了吧？”李立说。

说完了这些，李立暂时安静了，唐婧也一句话不说，他们似乎是在给我时间，让我消化，毕竟，我刚刚知道了我的身世之谜。

当然，只是大致知道了。

这段时间以来，压在我心里的谜团，一一解开了。

记得我爸跟我说过，他在台球厅帮我妈打了一架之后，我妈就消失了，第二次见到我妈，是他半夜喝醉酒过马路，一辆大货车朝他冲了过来，我妈推开了他。

我爸说过，要不是我妈推开了他，就凭当时那辆大货车的速度，我爸早就挂了。

现在，我才明白。

要想不让这个人结婚，最好的办法是，把她要结婚的对象除掉。

我爸要是死了，我妈还能跟谁结婚？

那些未亡人，那些混蛋，下手真狠！

所以，我妈和我爸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危机四伏，怪不得，我爸回忆说，那段时间我妈经常疑神疑鬼，走在路上，时不时要回头去看后面有没有人。

这些事，我妈都没有告诉我爸，她应该是怕我爸担心。

而且，我爸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普通人，这种事儿，我爸根本帮不上忙。

所以，那次我爸盯梢我妈，到了市中心公园，我爸说我妈“仿佛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当时，一定是我妈在跟某个未亡人谈判。我爸说，后来我妈的情绪非常激动，甚至要动手打人。

而且我妈哭了。

现在我知道，我爸口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妈，为什么会在那天的谈判后哭出来。

因为从那天起，她就知道，她不能跟我生活在一起了。

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没法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生活更残忍的事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所以，我一出生，就是很危险的，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脱离危险，那就是，让我自己不知道我有这种能力。

如果，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有这种能力，那我就等于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我就对未亡人没有威胁了。

所以，在生下我不久，我妈就离开我了。她是为了保护我。

她是为了让那些未亡人知道，她不会告诉我任何事情。

所以，这二十二年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这，一定是我妈在暗中保护着我！

我现在明白了这一切，我心里升腾起的，不是对自己身世的自怨自艾，而是一股仇恨。

仇恨的火苗，在我心里越烧越旺。

那帮人不人鬼不鬼的杂种，我之所以从小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原来都是拜他们所赐！

我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我的双眼在充血。

李立和唐婧，也都一言不发，他们在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

救护车行驶在深夜的城市里，月白风清。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过了好半天，等情绪稳定了之后，我问李立。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你能保持平静吗？”李立回过头，问了我一句。

我看见她的脸上，从左边眉角，到脸颊，有一道刀疤。

尽管是在深夜，车上黑咕隆咚，我也能感觉到那道刀疤的深度。

无论谁的脸上，多了这样的一道刀疤，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

幸亏，普通人是看不见李立的。

“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刚离开医院的时候，我不想在唐婧面前露怯，现在，我更不想在李立面前露怯。

我知道，他们俩就是我以后的战友。

“嗯。”李立转过身去，继续开车，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一些赞赏。

我毕竟是我妈的儿子，我妈那么刚强，我不能给她丢人。

“其实，你一开始进医院的时候，是很安全的。”一边的唐婧忽然开口了。

“一开始？”我说：“现在呢？”

“现在，你已经不安全了。”唐婧说：“所以，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安全了的？”我问。

“从你用心眼看见程杰挖东西开始。”唐婧说。

“你知道我看见他挖东西了？”我问。

“老董是自己人。”唐婧回答。

怪不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其实，就算你拿到了那本笔记本，你母亲还是有办法让你不至于暴露，”唐婧说：“但是，你却无意间掌握了我们的交流方式。”

“你们的交流方式？”我问：“就是用手在本子上划字吗？”

“是。我们交流的第一原则就是保密，”唐婧说：“所以，我们用手在本子上划出字，但是不能用笔写下来，然后，用心眼去看这些字，看过之后，要牢牢记住，然后那些字就就会消失，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所以我妈一直让我不要主动联系她，就是因为她要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再跟我联系，对吗？”我问。

“是的，所以李立也曾让你不要主动联系他。”唐婧说。

那天晚上在“简音”，李立确实是这样说的。

“但是，你无意间在纸上用手划出了妈妈，却暴露了自己。”唐婧说。

“这么说，你们的联络一直处在监控之下吗？”我问。

“你要是看过二战史的话，就会知道，”前排的李立又开口了：“战争的第一步，就是信息战。他们监听我们，截获我们的信息，我们也会截获他们的信息。”

“我没看过二战史。”我基本上没怎么念过书，也不喜欢看书。

“你只要知道，我们的对手是很强大的就可以了。以后的联络，一定要通过唐婧。”李立说。

“我们现在，去哪儿？”我今晚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你现在已经暴露，所以，我们只能主动出击了，希望今晚，能有个好结果。”李立说。

“我们去打一场猎。”唐婧说。

“需要我做什么？”我问。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们会安排好一切，现在带你出来，只是因为我和唐婧都不在医院，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

我叹了口气，身体朝后靠在了椅子上，我成了一个被保护的人。

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停了。李立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你，过来开车。”他说。

“为什么让我开？”我刚一问出口，就想出来了：“我们现在要去接一个病人，但是病人家属看不到你，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