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的枪管轮到了郑总的腮帮子上。

郑总嘴里的血迸射出来，洒了一地。

那血的里面，还有好几颗牙。

郑总剧烈地咳嗽着，喘息着。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站着，等着他咳嗽完。

“你们……你们要什么……”郑总边咳边说，断断续续的。

“你，过来。”李立对柔柔说。

柔柔从我身后走出来，站在了郑总的身边。

“这个女人，”李立用手指着柔柔：“你很熟吧？”

郑总不停地往地上咳着血，没有说话。

但是他抬起眼睛，凶狠地瞪了柔柔一眼。

“你也不用再看她了，”李立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吓唬谁？”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到了这会儿，郑总看上去镇定了一些：“我在新野市还有点势力，我能给你们的，比这个娘们儿能给你们的多多了。”

“你能给我们什么？”没等李立说话，我先问了一句。

看见我回了这话，郑总的心里似乎是有了点底。

他此刻的心中，一定认为我们不是来要他命，而只是来绑票敲诈的。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

“你是阳间的人。”他看着我说。

“你是未亡人。”他看着李立说。

“每个人到原始意识里来，都有自己的目的，你们肯定也一样，现在我既然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你们可以提出条件了。”

“你到这个世界多久了？”李立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他愣了一下，才说：“好几年了。”

“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

“这跟今天的事有关吗？”

“有关，因为如果你不说，你现在就得死在这里。”

“有一个家族，是阳间的家族，他们专门做这个生意，”郑总说：“阳间的人想要到这个世界，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

“你们要付出什么？”

“看他们要什么了。有时候是钱，有时候是别的什么。但肯定不便宜。”

“那个家族叫什么？”

郑总看了看我，看了看柔柔，犹豫了一下。

“现在，马上告诉我。”李立把枪顶在郑总脑门上。

“向家。”郑总说：“凡是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据我所知很多都是通过他们来的。”

向家，向氏家族。

我和李立很快地对望了一眼。

我们知道，在现实世界里，向家的势力极其巨大，但是我们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原始意识的世界里，向家的势力依然存在。

这个家族几乎无处不在。

“怎么才能联络上他们的人？”李立问。

“在现实世界，我们用笔记本来联络。”郑总说。

笔记本，就是之前，我和我妈之间的那种联系方式。

看来，向家也一直掌握着那种联系方式。

怪不得之前，我妈告诫我，不要主动联系她，因为那样可能会败露我的行踪。

现在我明白了，这种笔记本的联络方式，就像现实世界里的电台，有不同的频率，只要在同一个频率，双方就可以互相交流。

但是这样的话，敌人也可以监听到你的频道，窃取你的信息。

“在这个世界，你们用什么联络？”李立问。

“在这里，我们用电话联络。”

“电话呢？”

郑总从身上掏出一个电话，是那种最古老的，砖头式的手机。

“我们就用这个联络。”郑总说：“你们要是想回到现实世界，就得靠我。”

郑总是条老狐狸，话说到这份上，他已经看出来了，我和李立的目的是离开这个世界。

我和李立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无意中来到这个世界的，你们现在想回去，对吗？”

“把电话给我。”我说。

郑总看了李立一眼，乖乖地把手机给了我。

“把电话扔到地上。”李立说。

我照做了。

李立拿起冲锋手枪，把地上的电话打成稀巴烂。

郑总惊呆了。

“你，你们不是要离开这里？”他明显慌了。

“我们那儿也不去。”李立说。月光下，他的眸子闪出了光芒。

“那，那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郑总从坐在地上变成了半躺在地上。

“你对她，”李立用手一指柔柔：“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吧。”

“我……我对她……你……”郑总已经语无伦次。

“你今天算活到头了。”李立的眼里，冒出了杀气。

“救命啊！救命啊！”郑总一个翻身，站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

寂静的深夜里，惨叫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李立抬起冲锋手枪，一排子弹打进了郑总的腿上。

郑总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啊……救命……救命……我的腿，我的腿……”这排子弹打进去之后，他这两条腿算是废了。

李立走上去，蹲下来，一只手薅住郑总的头发，把他的头提了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是我的错，我的错……不要杀我……”郑总凄厉地喊着，喊到后来，带了哭腔。

他哭了，浑浊的眼泪从那双曾经很凶恶的眼睛里流出来，滴到地上。

“跟她，”李立用手指着柔柔：“道歉，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他杀我，我，我在现实世界还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死……求你……”

郑总完全崩溃，嚎啕大哭。

柔柔站在我身边，两行眼泪从眼睛里滑落，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你欠这个女人一个道歉，”李立对郑总说：“不过现在你说了，那就好了，你该上路了。”

郑总已经发抖得说不出话来，他目光涣散，不敢直视李立的眼睛。

一个人面对死亡时所能表现出来的懦弱，他都表现出来了。

李立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扬起脑袋。

李立把枪管从他嘴里顶进去。

子弹从郑总的上颚射进，从右眼处射出，他的右边眼眶被轰碎，眼珠早已不见踪影。

“嘭”的一声，郑总的半个脑袋都没有了。

李立闭上眼睛，转过头，躲过了扑面而来的血雾。

柔柔站在我身边，终于哭出了声音。

半小时后，九龙海湾的盆汤池里，我和李立面对面坐着，我把毛巾罩在头上，他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热气氤氲，我们都看不太清彼此的脸。

清澈的池水，把刚才的血腥涤荡得无影无踪。

“我就不明白一件事儿。”我先开口了。

“什么事儿？”

“那个郑总说，他有离开这里的办法，为什么我们不让他带我们离开这里？”我问。

“第一，我信不过他。第二，他是个人渣。”李立说：“我从来不跟人渣做交易。”

“看不出，你还这么嫉恶如仇啊。”我笑着说。

“他该死。”

“但是他看出了我们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我说：“既然他能看穿，那别人就也能看穿，对吧？”

“是。”李立说着，闭上了眼睛，不再理睬我，自己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这个世界，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世外桃源，寻欢作乐的地方，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囚笼，监狱。”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像那个姓郑的杂碎，他们把这里当成后宫，找乐子的地方。但是柔柔呢？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而且干这一行？”

“过去的两天里我确实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一直都没有头绪。”我叹了口气。

“而且，你还记得那个杂碎对我们说的话吗？”

“什么？”

“他说，咱们要的东西，他可以给咱们，而且绝对给的比柔柔要多。”

“我记得，但是他当时指的不是带咱们离开这件事儿吗？”我说。

“不对，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我们要离开，他以为我们是绑票的，要敲他竹杠。”

“对。”李立这一说我才想起来的，郑总在不知道我们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给我们开出“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的筹码了。

“那你认为？”我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看着李立，问到。

“这个世界，一定是和现实世界有关系。有些在现实世界里做不到的事儿，这里可以做到；在现实世界完不成的交易，这里可以完成。”

“我懂了。难怪，向家在这里也有势力。”

“在现实世界，向家的势力大到你想不到，这是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了，”李立说：“任何一个家族想达到向家那样的势力，地下的交易肯定少不了，之前，我和你母亲都会认为向家不过是和一些未亡人有交易，但是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才是向家做交易的最好场所。”

“没错，这里能保证绝对安全。”

“那个姓郑的杂碎，就是和向家有交易。他在现实世界中，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向家把他送到这里来寻欢作乐，他在现实世界里回报向家。”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我点着头。

“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刚才晚点干掉他就好了，起码问个明白。”李立看起来有点懊恼。

“他在现实世界，已经变成植物人了吧？”我问。

“是的，他的意识被我们杀了，在现实世界他已经脑死亡了。”

我轻轻地往身上撩着水，回想着刚才李立动手时的样子。

平时的李立话不多，做事冷静，战斗力极强，这个在神经病院埋伏卢院长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

可是今天晚上，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杀人。

当他决定要杀人的时候，他立刻就变了。

变成一头嗜血的野兽。

他刚才把子弹从郑总嘴里射进去的时候，下手之狠辣，动作之坚决，让站在一边的我都不禁胆寒。

“姓郑的是在现实世界给了向家好处，换取来到这里的权利，”我说：“那柔柔呢？她心甘情愿在这里接客，也是为了在现实世界中得到利益吧？”

“你说得没错。”

这句话，不是李立回答我的，而是柔柔回答我的。

她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披着一条藏青色的浴袍。

她站在池边，褪掉了浴袍。

浴袍里没有任何衣物，她的身体娇小，纤细，肌肤如雪一般洁白。

她缓缓地坐进了池子里。

“有点儿热。”她抿起薄薄的嘴唇，笑着说。

“热点好，出点儿汗舒服。”我看着她，说。

“我是来谢谢你们的。”柔柔真诚地说。

“你要是来洗澡的，我们欢迎，你要是来谢谢我们的，不用。”李立说：“我们本来就是交易，我们帮你，你给我们我们想要的，谁也不欠谁的。”

“我不是因为你们杀了他才来来谢谢你们的。”柔柔说。

“那你是为什么？”

“我是为了你干掉他的方式，”柔柔说：“从眼睛里打进去，眼珠子都打飞了。这个场景我无数次地想象过，只不过不是用枪，是用刀。”

“你就那么恨他？”我问。

“那个人折磨了我一年，这一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让他死。”柔柔说。

“你刚才说。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在现实世界里得到利益，对吗？”我换了个话题。

“是的。”

“你是未亡人吧？”

“嗯，在这个世界，做我们这一行的，几乎都是未亡人。”

“未亡人在现实世界，能得到什么利益呢？”我好奇。

“未亡人最大的利益，就是转世之后的身份。”柔柔说：“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穿金戴银，有的人生下来四肢都不全？这就是转世的时候，投胎到不同的人家造成的。”

“所以你们在这里服务客人，就是希望换取一个好的投胎机会？”

“谁不想下辈子做个富家女呢？”柔柔轻声地叹了口气。

“那投胎的机会掌握在谁手里？”

“我当初来的时候，是这里的老板答应我们的，只要我们好好干，就给我们安排出路。”

“不会是骗你们的吧？”

“不会，之前有姐妹，在这里干了四五年，被安排投胎到了一个有钱人家，生下来就有靠海的别墅住。”

那这个浴场的老板，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我看了一眼李立，他在沉思。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啊？”柔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