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长说话越来越随意,慢慢地卸掉了“远途号”上最高长官的架子。
此刻的他,不像一个军人,倒像是一个有几分江湖气的人。
李立轻轻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你们的船上,更欢迎年轻漂亮的姑娘,是吗?”我问。
“你可以这么说。”王连长回答。
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王连长接着说:“那天,我掰断了宋晓明的手指头,你们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你掰断他的手指,是因为他在赌场里出千,跟我们没有关系。”李立说。
“上船的第二天,你们就在甲板上和他有了点小摩擦,对吧?”王连长这回看着我。
那天的摩擦,是我和宋晓明之间的,没李立什么事儿,现在王连长看着我说话,是正确的。
他想告诉我们:在这艘“远途号”上,没有什么事儿是可以逃过他的眼睛的。
我迎着王连长的目光,面无表情。
我不能让他通过我的表情,知道我的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看见王连长这么扯来扯去,李立首先不耐烦了,直接问了一句。
“你们为什么没去赌场玩?”王连长直直地盯着李立的眼睛。
“我们对赌博那种东西不感兴趣。”
“也就是说,纯粹是个人原因?”王连长问。
“没错。”李立答。
“好吧,不感兴趣……”王连长坐直了身子,扬起脖子,逆时针方向地转了转头。
“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告辞了。”李立示意了一下,我和柔柔都站起了身子。
“好的,在船上混生活,一切还是小心点的好。”王连长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身子,但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里威胁的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费心了,我们会小心。告辞。”李立不软不硬地丢出这句话,带着我们走了。
在走出酒吧的路上,我稍微回头看了一眼王连长。
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在抬头看着我。
目光既然相遇了,就没法逃避,我笑了一下。
他也笑了一下,还举起手来挥了一下。
“听他的口气,似乎想让我们去赌场玩。”我对李立说。
“他有什么目的我们还不知道,所以我们还不能去。”李立说。
“那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注意安全?”柔柔说话了,作为女孩,她最担心的还是安全问题。
“吓唬人的,不用担心。”我安慰了她一句。
柔柔不再说话了,不过看样子她还是不太放心。
“这样,明天起,我们还是要到赌场去。”李立想了一会儿,说。
“为什么?”这回是柔柔问。
“因为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在那个赌场里,”李立说:“除了我们三个,那么,这艘船除了赌场之外,几乎就是空的。我觉得,王连长一定不想我们三个留在这空船上。”
“为什么?”我说:“难道他们在这个船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我现在暂时不知道,”李立说:“但是,我只知道,如果现在王连长要对我们采取什么行动的话,那我们还是呆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
我和柔柔都点了点头,确实,赌场里汇聚了“远途号”上所有的旅客,就算是投鼠忌器,王连长也一定会有所顾忌。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不得不处处小心。
“今晚,你到我们房间来过夜。”李立对柔柔说。
“嗯?可以吗?”柔柔看着李立,眼里有感激。
“我们三个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我们要齐心协力。”李立没有看柔柔,而是看着前方说。
于是当晚,柔柔就从她的房间搬到了我们的房间。
我们三个人,都是和衣而眠。
我和柔柔分别睡在两张单人床上,李立一个人睡在沙发上。
那把冲锋手枪,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
整个夜晚,李立都十分警醒,一有动静,李立就把手放在那把冲锋手枪上。
但是,一整夜过去了,什么事儿都没有。
旁边床上的柔柔,睡得十分香甜,还扯起了呼噜。
“这小娘们儿,心还真大。”我在心里说。
第二天一早,吃过丰盛的早饭,李立说:“走吧,去赌场。”
大早上九点左右,赌场里就已经熙熙攘攘。
好多人,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一看就是彻夜未眠,一直奋战在赌桌上的。
既然来了,我们也就只好站在桌子后面,看看其他人是怎么赌的。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一切都相安无事。
我眼前的这张桌子上,一个女玩家,已经输得相当凄惨,从我站在这里开始看为止,她就没赢过。
她的牌也确实不行,都是些散牌,对子都少,更别提顺子,同花什么的了。
偶尔来一把大牌,就会被更大的牌打死。
再偶尔来一把大牌,但是其他人的牌都很小,所以跟着加注的玩家也就很少,赢不了什么。
她的脸色很难看,因为她的灵魂已经输出去了很多天。
就我看到的,她的灵魂就已经得为别人服务五十多天。
将近半个月,她的灵魂都将成为赢家的私人物品。
赌徒都有一个心理:我现在是输了,可是我只要坚持住,就能赢回来!
现在这个女玩家就是这种状态。
我熟悉赌徒的心理,我能从她们的表情上看出来。
又发了一把牌,当五张牌都到了自己手里的时候,这个女玩家看了一眼自己的底牌,立刻喜上眉梢。
这就是赌桌上的菜鸟,自己的牌好牌坏全都写在脸上。
这种心理素质,就等于是那些赌场老鸟的盘中餐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其他几个玩家,那几个玩家都看到了这女人脸上的表情。
“一天。”
“我跟。”
“我也跟。”
荷官四顾了一下,说:“庄家要加注吗?”
“我加一天。”庄家说话了,庄家是一个中年男人,整齐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赌注来到了两天,又过了一轮,还在往上加。
桌上一共有五个玩家,一个都没有弃牌。
这一轮,玩大了。
凭着感觉,我知道,那几个玩家手里的牌,绝不会小。
只有那个女玩家还在傻不兮兮地跟牌。
她一直跟到最后,也没有弃牌的意思。
“别跟了,你大不过别人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发声提醒了一下那个女人。
说实话,我其实已经犯了赌场上的大忌。
古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看别人下棋的时候,要安静,不出声,这是一种美德。
而在看别人赌博的时候,要闭嘴,这就是一种底限了。
因为赌场上,都是带着输赢的,你贸然张嘴,一旦干扰了牌局,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但是今天,我实在是看那个女人输得有点惨,起了同情心。
我其实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
我话刚一说出口,桌子上的其他几个赌客都不约而同地向我看过来。
既然我已经说出了口,那就说下去,反正已经这样了。
“扔了吧,”我对那个女人说:“今天你手气不行,早扔损失还小。”
那个女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牌,还在犹犹豫豫。
“早扔早好。”我又补充了一句。
那女人又看了我一眼,又想了一下,咬着牙,扔了手里的牌。
那几个玩家玩了下去,最后,最大的一个玩家,用手里的四条,收了所有的池底。
那女人看见最大的是四条,也长出了一口气,看了我一眼,满怀感激。
中等姿色偏上,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比柔柔差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心里忽然想起了唐婧。
我发现,在这个世界呆得越久,心里对唐婧的思念也就越强烈。
我想早一点回到永盛精神病院,早一点回到唐婧的身边。
我想早一点,看到她的面容,哪怕是冷漠的面容也好。
开牌了之后,那几个玩家纷纷对我表示了不满。
“这个人是谁!刚才为什么说话!”
“玩牌的时候不能说话,你知道吗?”
“你让她扔牌,什么意思?”
“到底是你玩,还是她玩?”
我深知众怒难犯的道理,何况本身也是我不对在先,我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说话,只会给自己增添麻烦。
一众赌客还在喋喋不休。
赢了的,认为我劝说那女人弃牌,他们赢得少了。
输了的,也认为那女人弃了牌,避免了更大的损失,他们心里同样难受。
都是输,哪怕看见多一个人输得和自己一样惨,心里也会觉得平衡一点。
有几个赌客情绪激动,甚至已经从桌子上站起身来,准备找我理论。
我心里暗说不好,回头看了看,准备开溜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我很熟悉,它的主人是王连长。
王连长又出现了,带着几个部下,走进了这个房间。
音乐声停止了,大家的神情都肃穆了。
王连长和他的部下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出了什么事儿?”王连长问这张桌子上的荷官。
荷官是船上的服务人员,隶属于四十一军,王连长开口问的是自己人。
“这位先生,”荷官用手指了指我:“在刚才的牌局中,说话提醒了这位女士,破坏了牌桌的规矩。”
“是这样的吗?”王连长看着我。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看着王连长。
那个女赌客,发现情况不好,转身就走了。
这就是赌徒的尿性,我刚刚帮她少输了那么多,现在我遇上麻烦了,人家一声没吭就走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时候,我在这个房间里也说过,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里的游戏规则,大家都还记得吧?”
周围没有人说话,他们的表情虽然各不相同,但是都透露出一个信息:我遇上麻烦了。
我这会儿真的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那么多嘴多舌了。
上次在这个房间里“破坏规则”的是宋晓明,他右手的四根指头已经断了。
“我们没有玩,更没有出千,只是说了一句话,这样也算破坏规则吗?”我还没说话,李立先说话了。
“在别的地方也许可以不算,但是在远途号上,这样做是绝对破坏规则的。”王连长说。
“那在远途号上,出现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王连长走到李立的面前:“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你,你要替他承担责任吗?”
“我们是一伙的,刚才他说话就等于我说话。”李立说。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王连长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立:“你们只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件事就可以过去了。”
“什么要求?”
“你们三个是一起的吧?你们三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参加游戏。”
“这样就可以?”
“这样就可以。”
李立拉过一张椅子——就是刚才我提醒的那个女玩家坐的那把椅子,她已经闪人了——坐了下来。
“下把是我坐庄吗?”李立看了一眼荷官,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其他玩家。
“应该是我玩。”我扶住了李立的肩膀,要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我已经坐下了。”李立纹丝没动。
“你要是玩的话,玩的是自己的灵魂。”我说。
“反正我也只剩下灵魂了。”李立说得很轻松。
“我不需要你给我背这口锅。”
“你别忘了,”李立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请发牌。”李立对荷官说。
没错,李立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保护我,他现在坐在这个桌上,也是为了保护我。
我不愿意做一个被保护的人,但是,我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李立保护着。
这个桌上的荷官,已经发牌了。
王连长满意地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四周一眼。
“祝你们玩得开心。”
例行公事地撂下这句话后,王连长带着部下走了。
李立一再强调,不能赌博,不能赌博,可是到头来,他自己还是坐在了这张桌子上。
牌已经发下来了,李立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牌,小心翼翼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