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庄家下注。”荷官的声音亲切地响了起来。
“十天。”李立说出了自己下注的天数。
前面说过,远途号的赌桌上,赌的是每个人的灵魂。输家的灵魂要为赢家服务,单位时间以天计数。
一般的桌子,都是一天起,慢慢累积。
现在李立上来就喊出了“十天”,这是在其他桌子上很少出现的大注。
因为,这只是第一轮,后面还会有其他玩家跟注或者是加注,天数会慢慢升上去。
一般玩家都是从小的比如一天开始喊,然后慢慢加注。
而李立一张嘴就是十天。
他的牌,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其他的玩家,纷纷被李立的气势震慑住,无奈地扔下了手里的牌。
李立旗开得胜,赢走了所有的池底。
但是,由于没人跟注,而他自己又是庄家,所以虽然气势很足,但也没赢多少。
我在身后看着,真的为李立捏了一把汗。
这真是在玩心跳,玩刺激!
不要看这种赌博赌的不是钱,但要比赌钱可怕得多。
在现实世界,赌博大部分赌的都是钱,钱这个东西,说难赚也难赚,说好赚也好赚,基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在这个世界,在“远途号”上,我们赌的是灵魂。
如果输了,自己的灵魂就要属于赢家,输一天就属于一天,输十天就属于十天。
这些赌徒们,红了眼之后,亲爹都未必认识,他们要输家的灵魂去做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说是“灵魂属于赢家”,其实,跟奴隶没有区别。
李立刚才说出“十天”,也就是说,如果输了,他的灵魂就得为赢家做十天的奴隶!
还有比这更刺激的赌博了吗?
此刻我才知道,怪不得“远途号”上如此奢华的设施,都吸引不了这些旅客,反而是赌桌上,吸引了几乎所有人。
赌徒都有种心理:喜欢玩大的,不喜欢玩小的。
在现实世界里我亲眼见过,穷得叮当乱响的人,下起注来却跟不要命了似的,而且,那种人还普遍鄙视小注。
在他们眼里,那些都是“小打小闹”。
赌场上有句话叫“省吃俭用下大注”,说的就是这些脑残们。
我回头看了看柔柔,她的表情也是担心和焦虑。
“你什么牌,就下这么大!”我靠近李立,悄悄问到。
“没什么牌,我也不知道。”李立说。
“不知道你就下这么大,找死吗?”我急了,他这么下注就是找死!如果对方有大牌,他哭都来不及!
“我要先试一试桌上的人的胆子,”李立对着我的耳朵说:“摸清他们的胆量,以后就好办了。”
“你特么简直是疯了?……不对!”我想起了什么,悄悄地问:“你是不是用心眼看牌了?”
这时候,荷官已经开始发下一轮的牌了。
“我没有。”李立说。
“为什么不用心眼看牌?”我说:“那样的话,你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如果每一把牌,李立都能用“心眼”看清池中的底牌,那他当然可以稳赢不输了。
李立没有回到我的话,而是专心地盯着牌了。
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这一夜,李立除了第一把上来就气势摄人之外,其余时间还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
玩了三个小时,基本上不输不赢,纯粹一个打酱油的。
十一点多的时候,李立从牌桌上下来了。
“欢迎您明天再来!”荷官笑着对李立说。
回到房间之后,我立刻问出了刚才李立没有回到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用心眼看底牌?”
李立靠在沙发上,一副疲倦的样子。
柔柔也在我们的房间,从昨天起,李立让柔柔一直呆在我们的房间,不要和我们分开。
这是为了她的安全。
“你也是有心眼的人,你刚才用心眼看底牌了吗?”李立问。
“我试了一下,没有看到。”我说。
“那就对了,在那个房间里,心眼是看不到牌的。”
“啊?我还以为是我的心眼失灵了呢。”我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之前,我的心眼也不是每次都能准确地看到东西。
“有人在那个房间里设置了某种结界,”李立说:“心眼在那个房间里,是无效的。”
“无效的……难道说……我明白了,”我说:“因为那个房间里的未亡人很多,而未亡人是可以用心眼看事物的。”
“如果所有的未亡人都用心眼看底牌,那这牌就没法打了?”一向很少说话的柔柔,此刻突然问了一句。
李立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李立一般很少跟柔柔说话。
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这个“远途号”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和不可思议。
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是:
“远途号”是一艘连接原始意识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游轮,负责运送那些往返于两个世界间的旅客。
必须有通行证,才能上船,而通行证,在原始意识的世界又是很难弄到的东西。
冯文革开出的价格是一张十年,两张,二十年。
甚至有得不到通行证的人,铤而走险,伪造通行证,被一枪爆头。
而“远途号”的主人,四十一军,更是扑朔迷离般的存在。
他们都穿着军装,军纪严明。
最高长官是王连长。
这个军队管理“远途号”的方式,独裁而又暴力。
宋晓明在赌场出千,就被掰断手指。
这种行事风格,哪有一点像军队?
像黑社会还差不多。
他们一直在精心维护着赌场的秩序。
他们熟知赌客们的心理,早就在技术上杜绝了未亡人用心眼作弊的可能性。
他们似乎不允许船上有不参加赌博的人。
我们三个之前,就没有参与。
后来,我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就被王连长抓住痛脚,等于是逼着我们进入了牌局。
现在看起来,似乎整条船,都是为了这个赌场而存在的。
这一条又一条的线索,在我脑中时而混乱,时而清晰。
我整理不出一条明确的主线。
打开窗子,这个世界所特有的巨大的月亮仿佛就挂在窗口一样。
因为几乎半个天空都是这个月亮,所以无论我们躺在房间里的那个角落,透过窗户都能随时看见月亮。
海风吹来,徐徐地推起一波波浪花。
“哗啦、哗啦、哗啦……”
海风把一股腥咸味从窗外送进来。
那似乎是血腥的味道。
我睡着了。
这一夜,又这样过去了。
我们究竟还得过多久,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第二天,我们继续呆在赌场里。
还是照旧,李立坐在桌子上,我和柔柔旁观。
现在虽然王连长不在现场,但是我们坚信,只要我们三人都不参与赌博,那么他们立刻就会出现。
这艘船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李立持续着稳扎稳打的风格,不冒进,不贪功,但是有了好牌也绝不放过。
我一直没发现,原来李立是一个打牌的高手。
有时候他能凭借好牌,赢一点回来,但是很快,又会输出去。
基本上是保平的状态。
我看出来了,李立不想自己的灵魂成为任何人的奴隶,但也不想任何人的灵魂成为自己的奴隶。
上午的时候风平浪静,下午的时候,李立的桌子上来了一个新赌客。
我和李立、柔柔上船之后,还是很注意观察的,我们在甲板上、在房间里到处走,尽最大的努力记住每一张见过的面孔。
在这个一切都是未知的世界,多掌握一点资源,就等于多了一些安全。
但是这个人,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合衬的白衬衫,两道眉毛又浓又密,大鼻子大嘴。
是个纯爷们的样子,起码,看上去是的。
他一来,就坐在了李立的对面。
他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李立的脸上。
这个人立刻就引起了我们的警觉。
李立回头示意我,盯住他。
我用眼神告诉李立,知道了。
新的一局牌,开始了。
荷官把牌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每个人都把牌拿起来看。
这一把是那个新人坐庄。
他下的注是“一天”,在现在的市场行情来看,这是一个很低调的下注。
我发现,李立也在死死地盯着他的手。
有一局牌,李立手里的牌是“三条”,这个牌型不小,可以冲一把,李立立刻加了注。
从一天,加到了三天。
之前说过,其实李立在这个赌场里,并不指望能赢来别人的灵魂,但是牌好的时候,他必须得上,这样才能赢一点,等牌不好的时候再输出去。
这是一种明哲保身的玩法,不赔不赚才是李立最后的目的。
李立把注加到了三天之后,其余的玩家看了看牌,都扔了。
只有对面那个玩家跟了上来。
李立又叫了一轮,那个玩家还是没有弃牌。
李立心里有点没底,他选择了开牌。
李立是“三条”,对方居然是散牌!
没错,散牌!连对子都没有,居然跟着李立,还跟了两轮!
仅仅这一轮,他就输给了李立七天。
我看了看李立,他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
那个玩家,虽然输了,但也没有什么表情显露出来。
之后,大家就开始正常玩牌,一个下午和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李立准备撤了。
今天他的手气还算不错,输输赢赢的,最后算了算,还赢了点,手里还有七八天的灵魂使用权。
李立抬起腕子看了一眼手表,准备收工了。
荷官又发了牌,李立拿起来,看了一眼。
这把李立的牌是“葫芦”。
“葫芦”,又称“骷髅”,“俘虏”,通俗的叫法就是“三拖二”,是指三张一样的牌加一对。
这样的牌型在梭哈里,算是大牌了。只有同花和铁支比它大。
所以李立自然要加重筹码,他喊到了两天。
有三个玩家跟了一轮。
李立又喊到了三天,一个玩家弃牌。
李立再喊一轮三天,又有一个玩家弃牌。
现在,桌子上只剩下李立和那个我们从没见过的、长相挺爷们儿的那个玩家。
这是一对一的较量。
李立把注加到了五天,那个玩家还是没有扔牌。
我看了李立一眼,心里难免有点紧张:如果这一把李立要是输了,他的灵魂就得为那个人服务,少说也得十几天。
但是李立看上去很淡定,一路加了下去。
一轮又一轮地跟下去,两个人的池底来到了一百多天!
由于池底是两个人共同下的注,所以平均一下,一人也有五十多天。
如果输了,输家的灵魂就得为赢家服务五十多天。
当五十多天的奴隶!
这个赌注就不算小了,周围的一些看客,还有别的桌子上退下来的玩家渐渐地围到了这张桌子上。
我看着李立,他还没有收手的意思,看来他是打算跟那个人死磕到底了。
那个人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我发现,他也在偷偷地观察李立。
有时候他会迅速地抬一下头,看一眼李立,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
最后,他看了看池底的筹码。
在这个赌场,我们玩的筹码都是由“远途号”统一提供的。
你输掉的天数,在筹码上被注明的一清二楚。
李立又往池底扔了一个八天的筹码。
那玩家看了看手里的牌,忽然抬头,冲李立笑了一下,然后,把牌往桌子上一扔。
这是弃牌的意思。
跟了那么多把,下了那么多注,到现在,他直接弃牌!
周围观看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难道他看出来,李立这把的牌很大?他觉得自己手里的牌胜不了李立?
现在弃牌,他之前下的注就白白输给李立了,但是看他的样子,他好像并不在乎。
弃牌之后,那个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口,转身走了。
荷官把筹码都推到了李立的面前:“恭喜年,先生。”
李立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也站起身来,离开了牌桌。
“今晚就玩到这里,”李立低声对我说:“刚才那个人去了哪儿,你看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