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游说

有人说，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用书不难，能记为难。一叠声的难难难，像一堆水泡似的哀叹。读书读到如此地步，想必眼苦，心苦，脑苦，所以，谨老怀疑书房就应该叫“三苦斋”。

不过，那是著述家的读书心得，浮浅如他，既不敢学，也学不来。

还有人在其《不登堂读书外记》中说得很随和。此人把书分成三类，一类是读的书：凡具有庄严性，深刻性，即所谓硬性的书籍，或本非硬性，而读者却以之为学术研究的对象属之。其次是念的书：凡只须朗诵而不必了解其意义的书籍，如村塾中学童所念的“三”“百”“千”“万”，和尚所唪念的经咒之类，属之。其三则为看的书：凡只用眼睛去看，而不必一定研究其意义，朗诵其文字的书籍，属之。

前者是是渐进式，先藏，后看，继而读，继而记，继而用。有人可能会指责这颠倒了顺序，其实想想就明白了，熟记是防着手边无书时还能用，所以究其目的，还在于一个用字。

后者却是并列式，读之书（所谓用心），看之书（所谓哄眼），念之书（所谓快嘴），三者并行不悖，张弛有据，既拓宽了书的功效范围，也为如谨老这般的人留下诸多自我安慰的借口。但反躬自省实际情况，却发现自己就连这样一副菩萨心肠竟也是实实愧对了的。道理很简单，顾随于看于念之外，毕竟还有书要读，而谨老于一切书，竟都只是看了甚而只是念了。素常以读书人自居，这才知道不过一看书人念书人罢了；这还不算，他于书之散漫之枝节横生，有如坡顶上打破银瓶，水流下泻，遇物而赋形，顺势而改道，竟无一丝儿章法可循，想想，怎不心惊而惶然？这样说非关矫情，如不信，试举半年来的情形即可知他所言非虚也。

谨老派人买来两本有人说不错的书，留一本自己看，另一本给宁肖，以示讲课酬谢。该书内容是先秦诸子寓言的解读。先看上卷，《庄子寓言解读》，凡十篇。看得八篇，突然悟到不读原典，终是拾人牙慧，人云亦云，于是翻出《庄子》，打算逐篇精读；《逍遥游》才得个大概，又悟到庄子始宗老子，不知其师，何知其徒？于是又翻出《老子》来。这次雄心更大，想想《老子》不过区区五千言，除了细读精读，还打算背之诵之，心想有了这五千言打底，庄子当可顺势而下迎刃而解了。不想背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两句，忽尔就异常的想念起古代打仗的事来，忍不住立即找出《史记》来看《项羽本纪》，看完，已是欲罢不能，于是又看《李将军列传》及《留侯世家》、《孙子吴起列传》等诸篇；看到《田单列传》时，忽又想起小时候看的《杨家将》，里面有杨六郎学田单布火牛阵的故事，于是扔开《史记》，翻出《杨家将》来，裹带着将《说岳》及《说唐》又看了一遍。接着是《三国演义》中的“赤壁鏖兵”数节，看到孔明借东风，与周郎斗法，联想到鲁迅先生“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的话，又很想知道真实的诸葛亮究竟是何等样人，于是打开《三国志》，看《蜀书五•诸葛亮》，接下来自然是刘、关、张、赵、马、黄了。也许是远极思近，有一天突然厌烦了冷兵器的时代，而怀念起炮声隆隆的现代战争来。这样的书，谨老也收了不少，《九十年代十大战争》、《航母大决战》、《搏杀中途岛》、《决战库尔斯克》、《血捍莫斯科》、《闪击波兰》、《偷袭珍珠港》、《闪击英雄》……

以上只是有迹可循的一条线索，其间旁生的枝节还有不少，谨老记得还有半部《晚翠文选续编》，半部《好花好天》，四分之三部《闲话闲说》，五分之三部《彀外谈屑》、十分之一部《明小品三百篇》，十页《公孙龙子注解》，半部《荷马的世界》，半部悬念小说选《杀死伯恩斯坦》，《聂绀弩中国古典小说论集》中的《聊斋志异三论》……但这些书彼此之间谁为因，谁为果，又是如何机缘触发，牵丝挂缕，从一本跳到了另一本，那就全然不可复记了。

至此，再回想宁肖派人撰述的那本科技理论大著，谨老只觉遥兮远兮，如在天涯，杳兮渺兮，如对太古矣……

他也曾分析过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除了自身的心浮气燥，神思不能专一之外，恐怕也有一个好书之人意欲阅尽天下文字的心理在作怪吧。只要瓢够大，腹笥够宽，谁不想一瓢饮尽三千弱水呢？只是吾生也有涯，而书也无涯，却是一个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残酷事实，所以蜻蜓点水，那心理实则上是想以点带面，虽不敢欺人而自欺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心理又岂止是好书之人所独有呢？好色者，好德者，好财者，好穿者，好吃者，好饮者，好权势者……凡有所好，无不想以斗量海，以有涯穷无涯，这大约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普遍而隐秘的谵妄吧。

所以，捧着宁肖送来的梵粒子方案，谨老总算是硬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可还是有些茫然不知。或许，隔行真如隔山，更何况还是山中山。

只是听着宁肖的侃侃而谈，谨老仿佛知道这方案与那部科学巨著有着必然的关联。想到此，谨老知道该如何应对宁肖说的天花乱坠。

“那你就谈谈这个的未来趁势吧！”谨老神情严肃地把那方案放入桌子上，趁着宁肖在喝水的当机。

“哦,哦,”宁肖没有想到谨老会有这么一问。不过，她心中一喜，这下算是有戏了。只要能引起谨老的兴趣，天大的事谨老也会想办法帮你去兜着了。“谨老，你应该知道核爆发的威力吧！这个——我们如果研究出来了，可能直接面对核弹的爆发，将其能量全部吸收，转发成新的不具有核辐射的能量。我说的是转发，因为这个粒子本身不具有能量，只能吸引和转换。嗯……还有那些核废料，我们就能变废为宝，转换成新的能源，重新利用起来，这样……”

就在宁肖说着的时候，谨老竟然激动地要站起来，要不是一旁的公务人员发现得早，谨老就要因为惯性连同轮椅一起倒在地上了。一时间，宁肖哪还顾得上再说什么，连忙上前同公务人员一起搀扶起谨老。毕竟谨老有些岁数了，加上身有残疾，所以医生们一再强调需要静养，需要修身养性，连饮食都以清淡为主。

由于宁肖本身就是华夏的顶级医师，因此公务人员没有去找医务人员过来检查，静听宁肖的诊治结果。宁肖用精神力扫了一下，感觉谨老的身体内部没有大的变化。最近，为了华夏，也为了自己，宁肖可是给谨老配制不少秘药，让谨老的精神和外表都有了很大的改观。当然，谨老的那双腿，宁肖是无能为力的。

“一个破梵子，值得你激动成这个样子吗？”当弄清谨老心情澎湃的缘由，宁肖颇为不解地嘀咕了一句。

“你——你——”谨老感觉有些郁闷。如此重要的东西，竟被小姑娘不当一回事。不过，想到卡吾尔，他也释然了。小姑娘要比卡吾尔靠谱多了，知道许多事要按部就班，这样就不会走冤枉路，白费苦力。“找个会写方案的人，把方案重新写一遍。我找人批准，你负责全力去抓这项工作。”

“嗯，嗯，”宁肖则是很听话的拿来笔和字，记着谨老说的话。然后，再呈给谨老阅览。接着，谨老就在上面写几句话，把它交给旁边的公务人员，由他们去处理。

见此，宁肖忙把难度说了出来。哪曾想，谨老竟然是大手一挥，道：“你大胆地去做。我不是跟你说过，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可是，谨老，”宁肖不得不说实话了。“这东西在文献记载中，应该再过一百年才能出现啊！现在提前了，我怕……”

谨老的眼睛一横，厉声道：“天大的事，都由我和你师叔扛着，你怕什么……把它给我弄出来，我就是全身瘫痪了，也不怪你！”

“哦，哦！”这下，宁肖还真的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