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斗不置可否,一言不发,却向严海伸开手掌。
“你做什么?”严海一个激灵,总觉得眼前的臭小子,眼里憋着股坏。
嗯,坏胚子!
“跟前辈讨个信物,好去鹤山宗呀!”余斗一本正经,“清澜宗向我家施压,发现我不在家中,定会围追堵截。”
“我跟前辈同车而行,岂不是害了鹤山宗?”
“嘶……”严海轻吸冷气,越发觉得眼前的少年非同寻常。
他果真从虚戒之中,摸出来一枚黑底金边的鹤形令牌,递至余斗手中:“凭此令牌,你可顺利入山,宗主定会妥善安排。”
“倒是不必安排!”余斗得了令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回,将之收进了虚戒,“我只是替家父拜访旧友,顺带嘛……”
说着,余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有憧憬,有欣喜,有彷徨,亦有几分难以名状的……鸡贼?
“看看我的未婚妻,生得是否漂亮!”
余斗把话说完,身侧打着呼噜的老李发出憋笑的声音,俨然是在假寐。
“咳咳……”严海呼吸一呛,脸色发黑。却不好说些什么——婚约仍在,严雀就是他的未婚妻,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耐着性子问:“你们二位,打算何时启程?”
“马车走夜路,不合适。前辈还是停车生火,等等你家少宗主。”余斗说着,用肩膀撞了撞老李,“喂,老李?”
许是之前跑得累了,余斗一催促,老李还把呼噜打得更响。
“这老家伙……”余斗也不管他醒不醒,颇为潇洒的道声“前辈告辞”,便蹿身出了马车。
没两个呼吸的功夫——
“哎?开饭啦?”
老李惊坐而起,连忙冲外头追去:“少爷?等等我呀少爷!我一把老骨头了,你就不能照顾一下老人!”
……
二人离开,严海果真停了马车,就在道旁生起篝火,静候沿路追赶的严豹。
老李往前追不到十余丈,便看余斗悠哉而行,不免嘟囔:“你属兔子的,溜那么快?”
“我们最好在天亮之前,赶到河间集。”没了旁人,此刻总算正式上路,余斗再无嬉闹之心。
颇为谨慎的道:“那里有条十字岔路,我们走北道过江,或可避开清澜宗的追杀。”
——
河间集,乃是水月城西北官道上,最大的水产交易市场。
附近的水产若想卖入郡城,甚至卖入帝都,都会来此交易。
到了河间集,顺大道向西过东平郡城,便可抵达鹤山宗。然则大道平坦,极易暴露,若想藏身匿形,路线的选择尤为关键。
“老李,你就没点建议?”余斗发现老李只顾闷头赶路,道,“你是老江湖了,得负责掌舵。”
老李半眯着眼,脚下虽是快步行走,却似睡着了一般。
他语调悠悠的应道:“过河间集,直走凶险,却可谓反其道而行之。走北道南道,无非是曲行迷踪——不论走哪条路,都有其理由。”
余斗往额头吹了口气:“你这不是废话?”
老李似笑非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又不知道对手的路数,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道理。”余斗苦中作乐,“要不,咱们抓阄吧!”
“抓你个蛋……”老李哼声哂笑,心知小家伙需要帮忙,于是道:“以清澜宗的实力,定会在三路截杀,要么在对方布置之前,疾速通过。”
“要么虚虚实实,以静制动。”
余斗听得入巷:“要么快,要么慢?”
“哦嚯嚯。”老李怪笑一声,“敌强我弱,快招、慢招才最是有效。其他路数,皆是自作聪明的花招。”
“再快,也快不过传讯的青眼……”余斗凝眉思索,“青眼的飞行速度,只有战魂化翼的战豪强者,才能勉强追赶。”
二人离了水月城,已经疾行一日,且不说老李状态如何,余斗早已疲惫不堪。硬撑一宿赶到河间集,真的够快么?
……
老李掐算着距离,突然放缓了脚步,没来由的问一句:“带杆没?”
“带……带了。”余斗嘴角抽搐,下意识开启虚戒,摸出来一根惯用的鱼竿。
“嘿嘿!”老李干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奸笑,也摸出来一根竹制鱼竿,顺手把余斗往右边野地一拽——
“往北三里就是清澜江,咱们一路野钓,钓到河间集!”
余斗惊得跌了下巴,被老李拽着走出好长一段,才绷不住吐槽:“好你个老李,确定不是犯了钓瘾?”
生死关头,跑来钓鱼?
“嗐,少爷多虑了。”老李两眼冒光,这表情余斗熟悉。
每次开杆,老李都是这幅表情!简直就是黄鼠狼去给鸡拜年,鸡还开了门!
“河间集往来客商众多,也有数不清的零散小户。”老李辩解道,“你说这集市上,多两个贩鱼的散户,会怎么样?”
“哎?对哦!”余斗眼前一亮。
老李接着道:“卖鱼得了银钱,咱再分头搭个顺道的商队,不就能瞒天过海,直达东平郡城?”
“有道理嗷!”余斗激动得一拍大腿:“就按你说的办!”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来到清澜江边。
夜色之下,茫茫大江迷雾缭绕,浪涛拍岸的哗哗声不绝于耳。偶有江风扑来,还引得人不禁寒颤。
沿江野钓,对他二人不过小菜一碟。
可是没甩几杆,余斗又发现了问题:“老李,你境界高,可以隐藏战意气息。我这九星战士的修为,却是个麻烦。”
九星战士,可用不着贩鱼为生。
老李嘚瑟笑声,随手一摸,也不知从哪掏出个战技卷轴,递至余斗跟前:“说到点子上了,今晚少爷的任务,当然不是钓鱼。而是学会‘藏神诀’。”
听其名目,像是藏匿战意波动的法门。
余斗接下卷轴,弹指展开一看,顿时被吓一跳——只见展开的卷轴上,赫然写着“藏神诀”三个大字。
备注品级为:地品低级战技!
他余家了不起有几个玉品高级战技,临走时父亲也没舍得给。
出来没一天呢,老李居然掏出个地品战技?
此刻,余斗只须开启灵宫,向卷轴注入灵元之力,即可学到“藏神诀”。至于今夜练得到哪一步,得看余斗自身的造化。
“老李,这我不能要。”余斗想把战技卷轴退回去,老李却顾着打路亚,双手娴熟操作,反复抛竿,压根没手去接。
“土河战意浑然一体,战意波动极少外泄。若能修成藏神诀,哪怕直面战灵强者,也可以做到对面不知。”
老李嘴上讲解,很快钓起一条三指宽的鲫鱼,装进腰间鱼篓时,还冲余斗抛个媚眼。
余斗执拗:“名不正言不顺,我受不起。”
“咱俩谁跟谁呀?”老李笑意点点,“朋友一场,送你几个战技,很合理嘛!再说了,不把棺材本给你,你拿什么替我送终?”
“乌鸦嘴……”余斗进退两难,索性问道,“老李,若咱们真是朋友,你就告诉我,为何愿意送我去无为学院?你究竟是什么人?”
地品战技,就连清澜宗都不可能随意送出。老李的真实身份,怕是个极为恐怖的存在。
“少爷,瞧你说的……”老李讪讪一笑,“我不就是……是镜水湖老李嘛。”
余斗眉心紧皱,近几日身陷旋涡,他清醒的认识到,什么叫“人心隔肚皮”。哪怕是父子之间,也存在阴谋诡计。
“那就谈条件吧。”余斗晃了晃手中卷轴,表示不再执着,却又站定原地,不再向前“老李你是了解我的,不把话说明白,我不会走。”
“你小子……”老李身形一僵,颇为无奈的回过头。反复打量月色下的少年,终是长长一叹,“也罢,也罢!陈年旧事,说与你听倒也无妨。”
余斗来了兴致,又怕老头扯谎,催促道:“听你说完,我再学这藏神诀!”
“扯淡!”老李瞪眼哼声,还颇有几分气势,“时间不等人,藏神诀简单易学,摸清楚自身奇经八脉,便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边学,我边说!”
老李终是位隐士高人,正经起来不怒自威,岂是个十五岁的小娃娃所等抵挡?
余斗这才开启灵元宫阙,引灵元之力,注入到那古朴的卷轴之上。
只见卷轴上“藏神诀”三个大字,在灵元之力的作用下,纷纷化为淡金碎屑,丝丝缕缕,缓缓汇入余斗的眉心之中。
连串精妙的战技法诀,亦随之出现在了余斗的脑海。
“起落百骸之内,进退方寸之间。”
“护气而守心,破元而夺萃。”
“……”
“闭宫合脉,是为藏神。”
——
片刻功夫,余斗已将藏神诀牢记于心,恰如老李所言,这本地品低级战技,本质是自我封印。
以特殊法诀,先将战意收缩,再凝聚灵元之力,封住一些脉络宫窍,即可让旁人无法察觉。
老李边走边钓,察觉身后的余斗,悄然进入修行状态,于是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来自中土——六十年前,家族遭逢变故,上下万余人,几乎死伤殆尽!仅有寥寥数人仓皇出逃……”
老李一开口,便是腥风血雨。
他平静的语调,好似夜色下的清澜江。而字句间的故事,却如同江面之下的汹涌暗流!
“我辗转遁逃,最终来到水月城。因为伤势颇重,便在镜月湖隐居。”老李说起旧事,万千情绪,并未影响他的“钓技”发挥。
平均三五句话,便能钓上来一条。
“六十年前?”余斗一心分作两用,修行着藏神诀,勉强顾得上聊天,“得是我爷爷辈才知道的事了。”
老李自嘲发笑,而那饱含沧桑的哑笑,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啊,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岷山余孽!”